香液
天热了。首先是脸感觉到,热风自敞开的落地窗一阵阵扑面。专心做事。忽然一阵香气袭来,香得令人一怔,抬头,下意识想到食物。但肚子不饿,也不到吃饭时间。再看窗外,不是外面的花香,香气不在来风中。它就在家里。
以气息猜度,应是米兰开花。起身去看,果然是它。去年偶然发现,米兰开花会析出细小的露珠一般的香液,阳光一照,香气四溢。我从没觉得一滴小小的香珠会如此动人。
这一次也是。一树细碎的花蕾,只有临窗见光的数枝开放,便是这般清香。我专心在桌边写字时花香冲来,我像被它打了一下一般猛然清醒。
它惊扰了我,于是我记下它,留住它。
剃头
三日一次,自行用五层刀刃的吉列剃须刀剃光脑袋,多年如常。
我对数字和日期迟钝,但知道今天轮到了,因为已经觉得没洗脸一般。不用镜子,一手摸脑袋一手执刀,摸见有头发茬的地方便是未剃尽。自行落发,真成了四十岁以后最重要的事之一,以前也重要,但剃头终究没现在这般勤快。
剃头时莫名其妙想到庄子的庖丁,但更多想到的,是小时看悬于两树之间被刮毛的猪。那猪早已停止过场般的叫唤,安静的空气里震动着刀子刮毛的嚓嚓声。那么我既是猪,又是杀猪汉。唉。
运刀如风,五分钟内搞定。神清气爽,觉天空都高了许多。往来走动,头带凉风习习,所谓虎虎生风,大抵不过如此。我自带光源,又能自行生风。妙哉光头,简直可作光头赞。
带老虎 (我家犬名) 去某处弄酒坛。工人搬货,几个妇女在远处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一会儿工人回来装车,笑着告诉我:“她们说,现在的和尚都变了样,这个和尚又抽烟又弄酒,还养那么大那么凶的狗。”
某日在外地,一群朋友欢聚饮酒,我夸口给在座的每位,都赠一坛我泡就的鲜花烈酒。酒醒后有点咂舌,但是要兑现。去年千字酒赋换到的一千斤烈酒,这是最后一批了。有小酒厂还曾来问能否卖给他们一些,他们要拿去当母酒配酒。我当然不会卖。
装酒,浓烈的酒香和花香冲荡开来,瞬间盈室。那晚在座的朋友,想到你们将在某日饮用此酒,我已开心,竟似醺醺然有醉意了。
颇黎
晨起工作。冰岛与古树熟普,再院里拽一把茉莉花蕾扔进去。香极。贪恋其色,只用玻璃器具。
玻璃又称颇黎。我钟爱的诗人李白,以后者为其子取名。
此时茶壶映在日光中,却是美极。它安静地锻炼一些字迹。
飒飒
飒飒一阵雨来。像想念已久多年未见的友人,在风雨中步履匆匆、急促而至,拍动门窗。
凝神听,檐雨敲击地面啪啪作响。起身去看,只望见雨远去的背影。外面地面都未打湿。
这像极了记忆中固执存留的幻象。霎那间尘世恍惚起来:一滴阳光照耀的水珠般晃动起来。
我心中是否等待着什么? 未必是人,却终是期待。渴望。温和地等某物某事来临,沉浸在它未至而在路上的状态中。
夜间走动,忽然望见一大片月光泻落,我仿佛听到哗哗的声响。一棵我嫁接的树玫瑰,雪白花瓣被月光惊动,飞飞扬扬洒落。我确定是因月光。没有风。我的光头灵敏,头上未觉有风。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飒飒二字曾晃动在九歌中,是楚辞里最生动、动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