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敏华
国人歌唱,并不仅仅有歌颂,且有歌哭、歌骂种种。以歌代哭在民间有“哭嫁歌”、“哭丧歌”,以歌代骂的则有河南某地的“骂元宵”、苏北民间小戏《骂灯》等。而今我谓“歌疗”,意思是以歌唱疗病。以我自己的实践经验,歌疗,实在是一项非常有效的疗养形式。
近日,好友J病倒了,病在肺部。手术后一时定不了化疗与否,她本人甭说了,连我都忐忑不安了好一阵子。等到她病理报告出来,不敢把电话直接打给她本人,转弯抹角找她丈夫询问,回答是“不需要化疗”,我在电话里便发了一声欢呼,就像两年前听到自己不用化疗的消息时一样高兴,“无须化疗! 无须化疗”地一路念叨着回到家,甩开笔就写了一首“似诗而非”给她:
无须化疗,
那我们就氧疗,
寻找甜丝丝的好空气,
每日投入她温馨的怀抱。
无须化疗,
那我们就食疗,
新鲜蔬果是大自然母亲的馈赠,
清香茶饮是我们的灵丹妙药。
无须化疗,
那我们就歌疗,
让美妙音律每天在耳际盘桓,
浅哼高唱管它有没有荒腔走调。
“歌疗”一词,是我的杜撰;对歌疗的实践,却并非始自于我。
去年夏天,我在川地青城山疗养了一个多月,受益匪浅。最大的收获,当属由月华妹陪同,认识了同样在那里养病的蒋大哥。蒋大哥,高个,风度翩翩。病前,他在出版界工作,堪称一位成功人士。他的声音很好听,雄浑,有厚度。得知我的情况后,他像一位领导似的给了我三点指示:1、一个人生病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要有依赖医生、依赖家人的思想,病人的最高道德是不拖累别人;2、做一个聪明的病人,能够捕捉到身体的细微信号,能够与身体各器官对话,能够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3、化疗不是好东西,应尽量避开。他现在就每天用适量的运动、歌唱作为疗养,他管它叫“自然疗法”。
他是个感情丰富、语言丰富、表情丰富的68岁男人。
“在爱里,在情里,痛苦幸福我呼唤着你。在歌里,在梦里,生死相依我苦恋着你……纵然是扑倒在地,一颗心依然举着你,晨曦中你拔地而起,我就在你的形象里。”
打开电脑,寻出伴奏,他在他的住所为我们唱这首 《共和国之恋》,却装着弹钢琴的样子,十个手指在桌面上轮番按动,轻重缓急,一丝不苟,且配合着扭体、甩发这样钢琴家常有的形体动作,甚至闭眼皱眉,十分陶醉的样子。像真的一样,他边弹边唱,歌喉竟与廖昌永有几分相似。是了,廖昌永也是四川人嘛!
“养病,关键是心态,一定要有好的心态,唱快乐的歌,想快乐的事。”他反复强调。他指了指房间墙上那张悬挂着的照片,那笑盈盈的年轻女子头像,道“这是我的初恋情人,我每天就在这里唱给她听。命名为‘春来亭,。”
他每天唱歌两个小时。在室内这样正经地唱,更在室外边走边唱,走在青城前山的那条林荫道上,吸气、运气、发声、吐纳,那林木森森处一万个负氧离子,便都进入体内、参与康复大业了。
去苏州临湖镇自己的小屋闲居。小区后面有个偌大的水景花园,围绕着好几亩大的湖泊,有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是一个中西合璧的好去处。其最大的好处是人迹罕见,每每是,在园子里兜了一个多小时,只遇见一两个人,甚至一个都遇不到。一想到多少旅游胜地都人满为患到直如“大游行”的地步,我总是想笑出声来———有人说游园时见不到旁人,是现今中国最大的奢侈。再说了,我还得每天歌唱两小时呢! 自己唱自己听,我不想有听众。
唱什么呢? 自然而然地,亭子与歌曲类型有了搭配。东面那座“荷香亭”,面对一片盛开着的荷花,傍晚时分唱抒情歌曲最为合适。“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凤凰传奇的这一首歌,仿佛就是为眼前景色量体裁衣定做的。“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副歌部分更是美妙动听,一种动态的美、荡漾的美,让人心为之呼应、为之共鸣。想起小学语文课上学过的汉代民歌 《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荷叶间。鱼戏荷叶东,鱼戏荷叶西,鱼戏荷叶南,鱼戏荷叶北。”汉民歌的形象、意境,及至回环往复的修辞,都为这首现代的 《荷塘月色》 所继承发扬了。好歌啊,好歌!
临湖镇的歌疗,堪称“独唱音乐会”,后来去宜兴郊外看望朋友J,终于有机会“女声二重唱”了。
初来乍到,就发现J已经把“歌疗”实践起来了,每天早晨一个人爬坡去往竹海,先练小狗叫 (一个擅长唱歌的同事教的),再唱歌。同龄人,会相同类型的歌。从《少先队之歌》 到 《红梅赞》,唱到 《洪湖水浪打浪》“哎,这两首歌可以二重唱的哟!”于是,练开了二重唱,不单单是音调高低,且曲辞错落,一个唱“洪湖水呀,长呀么长又长啊———”,一个晚起两拍接唱“洪湖水呀,长呀长又长”,唱的时候,一定要立场坚定,独立性要强,不然就会被另一声部拉过去。
好歹让我们练得十分成熟了,在人前演唱了两回,总算没出洋相。而我俩自己歌疗时,更是每回必唱,精益求精。
终于也有唱腻的一天。那天我一个人站在湖畔,望着浩瀚的太湖水发呆,突然想起古人的“倚声填词”,心想:若是我用 《洪湖水》 的曲调改唱太湖水,那么“洪湖水”就成曲牌了,得写成 【洪湖水】,而“太湖水”就成题目了,看着想着,新歌词就汩汩地冒出来了:“太湖水呀,水呀么水茫茫啊,太湖岸边长呀么长眺望啊,清早花径去呀去散步,晚上桥头送夕阳,啊———啊!”
第二段:“太湖水呀,水呀么水波荡,月亮一出闪呀么闪银光啊,大自然的恩情似那母爱深,弱女的玉体,一年更比一年强,啊———啊,啊———”哈! 不错。副歌部分“四处野鸭”四句,只须改“洪”为“太”一字,其他一任其旧。
自己唱了两遍,觉得顺口又谐耳,赶紧短消息发给J,J激情勃勃,在电话里说:“太好了,太贴切了,我小时候就住在太湖边上,常听妈妈说:喔哟太湖朗厢茫茫一片;‘清早,、‘晚上,句有画面感,我喜欢‘花径,、‘桥头,二词;‘大自然,句更好,我们不是经常管大自然叫母亲的么?‘弱女的玉体,使我想起了 《红楼梦》 里‘玉山倾倒再难扶,句。”我听着惊呆了:这位理科出身、当着大学党委书记的朋友,竟如此出口成章!
我们在电话里齐唱了一遍、二重了一遍,效果好极了。
于是,这一首倚声填词、与原唱若即若离的歌,就成了我们疗养病体的励志歌。
我们的歌疗里还出现了“主题音乐会”。8月13日,我与J商定:今天只唱抗日歌曲。在小水库边上,我们找到一块以鹅卵石铺就的平台,甫一站定,就引吭高歌,“九一八,九一八”,这是东北流亡学生的呼天抢地;“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这是沙奶奶的怒斥痛骂;《毕业歌》 号召同学“担负起天下的兴亡”,不能再眼看着“一年年国土在沦丧”;最后,唱起了 《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义勇军开始时是抗战中自发崛起的民间军事力量,田汉、聂耳为其作词作曲,他们志同道合,都是“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多么高亢、多么有力、又是多么的简短。
我们面对病魔,更需要正能量。歌疗,是我们汲取正能量的绝好渠道。
2015年秋于四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