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院生
近日接着读“容斋”。《容斋续笔》卷十四《州县牌额》载云:“州县牌额,率系于吉凶,以故不敢轻为改易。严州分水县故额,草书‘分’字,县令有作聪明者,谓字体非宜,自真书三字,刻而立之。是年,邑境恶民持刃杀人者众,盖‘分’字为‘八刀’也。徽州之山水清远,素无火灾。绍熙元年,添差通判卢瑢,悉以所作隶字,换郡下扁榜,自谯楼、仪门,凡亭榭、台观之类,一切趋新。郡人以为字多燥笔,而于州牌尤为不严重,私切忧之。次年四月,火起于郡库,经一日两夕乃止,官舍民庐一空。”把没有必然因果关系的事牵连一处,煞有介事说一通,是古人笔记类杂著通例,助谈资而已。譬如此处说州牌等扁榜“字多燥笔”,后来引起严重火灾,现在看来,当然是无稽之谈。但洪迈(鄱阳县人,与我同乡)此处所记却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也是在放寒假的日子里,我回老家过年,闲来无事就摆桌铺纸写春联。后来同村人见此纷纷拿红纸来请我写,并递上一根他们最好的香烟。我欣然收下,一边抽烟、闲聊,一边展纸书写。后来要求写的人越来越多,为不使人久等,我的书写速度自然加快,枯笔也就多了点。对于我这个书写者而言,写字出现枯笔是常见事,私心还有点偏好,再说过年贴春联不就是图个红红火火的热闹劲嘛,墨浓墨枯也许不必太计较。不想后来有个同村的外姓人对我叔叔说:“你侄儿瞧不起人,写我家春联墨都舍不得蘸,笔画都是毛毛糙糙的。”我叔叔在“文革”时期因为有个地主老爸,小学未读完就被勒令去鄱阳湖草滩上放牛,好在他从他那能背整本《战国策》的老爸那儿学了点东西,对书法有点鉴赏力,所以他也就笑笑地告诉我这事,并不以那位抱怨的村民的话为然。我听了很出意料,但也觉哭笑不得,无从解释。
我那时还不知道洪迈所记的枯笔牌额会引起火灾这回事。我的乡邻所怪罪的当然也不是怕引起火灾。但是,现在看了这故事,心里不禁暗笑,我这多年来未给村民带来火灾真是万幸啊。又想起来上海后,业师阮先生好像有两次看我的字都提到线条太燥,顾老师则说我脾气躁,字“燥”和脾气“躁”有没有关联?难说。但是,我有什么好“躁”呢?记得那个自称“粗俗农妇”的女诗人说:“我得到的一切远远超过了我本身应得的东西。”比起她来,我得到了太多的东西,如博士、副教授、硕导……这两年我喜欢与植物打交道,这个严寒的时节,室内盆养的水仙都挂了好几个洁白的小吊钟;兰花廿天浇一碗洗米的水,那兰花指已十分专业地亮了出来,惊得兰叶吐出了长长的舌头。它们需要的是如此之少,但却给居室带来喜气,滋润而安详。快过年了,这回我要带足墨水回家写春联,过一个润润的、静静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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