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远
《文汇报·笔会》2月18日刊出屠岸的“译事四则”,文中旁征博引寻根溯源,对一些译名来源及翻译规则提出许多卓见。我读后获益良多浮想联翩,也对翻译提出几点浅见,聊作续貂,并就教于海内方家。
妙译
有两则大家耳熟能详之妙译。一为美国女作家密切尔(M.Mitchell)著名小说“Gone with the Wind”以及据此拍摄的电影,中译名为《飘》。一为“Coca-Cola”,中译名为“可口可乐”。
林语堂将“humor”译为“幽默”,此妙译音相近意含蓄而典雅(幽默首见于《楚辞·怀沙》,原意为寂静)。林语堂学贯中西,不仅提出此妙译,而且身体力行,致力于提倡幽默,为生活增添乐趣。
我特别赞赏的是另一妙译。美国林肯总统在著名的葛底斯堡(Gettysburg)演讲中提出“ofthepeople,bythepeople,and for the people”,中译为“民有,民治,民享”。此译妙在将英文三个介词(preposition)改换为中文三个动词,译文切中原意浑然天成,令人击节赞赏。否则,如囿于原文之文法词类而不敢改动,肯定吃力不讨好——如此妙译不仅译者应学贯中西,还在于有创造性,必要时敢于突破成规出奇制胜。
硬译
翻译讲究“信、达、雅”。“信”就是忠于原文,这当然是必要的,但不等于死扣字眼,照原文逐字硬译。
不妨举一个我经历过的例子。1994年,美国出版了我的一本英文专著,题为“High-Temperature Superconducting Microwave Circuits”(“高温超导微波电路”)。国内某著名大学两位教授将之翻译为中文,其中一位曾在纽约理工大学与我同事过两年。他们将译稿寄来由我过目。我发现通篇皆为硬译,几乎是逐字逐句将英文原文译为中文,读起来很别扭。我作为原书作者都难以卒读,怎能指望读者去读呢?我花费一个月时间将译文改写过,使之符合中文用字遣词造句习惯及文法规则。我将改写译稿寄回并附信说明:“你们是花了许多功夫译出来的,对此我表示感谢。为读者着想,译文必须读起来顺口。为此我不避冒昧将之改写了,请你们审阅后决定是否可用。”两位译者欣然赞同。此书由北京大学物理系甘子钊院士作序,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专项资金资助,国防工业出版社于2000年出版发行。
经历此事我体会:对翻译而言,“信”是大原则,不能硬扣到逐字逐句,否则势必影响“达”,更谈不上“雅”。科技专著尚且不能硬译,文艺作品更不用说了。
误译
近年来,出现了一些充满误译的书,有的误译甚至荒谬到匪夷所思。有一本近代史专著作者居然不知Chiang Kai-Shek(蒋介石)为何许人,竟生造出一个译名“常凯申”来顶替,闹出腾笑国际的大笑话。这种不堪寓目之书竟能通过审稿校阅批准重重关卡而出版,误人害己,遗患无穷。反映出学风及学术道德之严重问题,已引起学术界关注,此处不再多费笔墨。
这里要说的是译者无心之过引起的误译。几年前,某著名中文科学期刊发表一篇译文,原作者是知名美国物理学家,译者也是学有专长的专家。我读后觉得译文流畅,就总体而言译得相当好。但也发现一处误译:将“Anything goes”误译为“万事皆空”,这与英文原意正好相反。“Anything goes”是美国人的一句俗语,意为“怎么做都行”,可译为“随心所欲”。我当即打电话给该刊编辑指出:“这是一个严重误译,应予更正。但不必深责译者,如未和美国人长期接触,不懂一些俗语是可以原谅的。何况译者在‘万事皆空’后以括号注明原文,说明他还是认真负责的。”
我体会此事之教训是:翻译不易,做到“信、达、雅”更难。科学译文尚且如此之难,翻译文艺作品更是难上加难。文字是文化之载体,翻译是沟通不同文化的桥梁。译者身兼桥梁设计师、工程师、施工者,一身三任,责任重大。我认为:翻译文艺作品实际上是一次再创作。尤其是翻译诗词,不仅应达意传神,还要照顾到音韵格律,这比做诗填词更难,相信屠岸先生会有同感。
行文至此,忽发奇想。让读者体会一下翻译之乐趣及艰难,建议将中文成语“韬光养晦”译为英文。我手头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汉英词典》,将“韬光养晦”译成“Hideone’scapabilities and bide one’stime.”我觉得此译文太啰嗦(中文四字变为英文七字,外加两个“小尾巴”),而且未能切中原意。读者中之高手肯定能想出更好的译文。希望能看到切中原意浑然天成的四字译文,有志者盍兴乎来!
(作者电子邮件:zyshen@comcas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