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电影版《攻壳机动队》运用了多种好莱坞类型片陈规,却舍弃了原版动画对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图为该片海报。
本报记者 张祯希
斯嘉丽·约翰逊扮演的女主角在夜幕中脱去外套,从摩天楼顶纵身一跃,合成皮肤上的“光学迷彩”发挥效果,使她渐渐隐匿于夜幕之中。这是电影《攻壳机动队》开篇执行任务的经典场景。这一幕几乎是对1995年同名动画电影的照搬再版,但被真人演绎后却遭到全然不同的评价,不少评论认为,再版和原版相比,就像银幕上美丽又暴力的斯嘉丽,试图用视听谄媚填补原版中关于未来思考的留白。
上周末上映的 《攻壳机动队》,首周末票房表现平平,北美市场亏损6000万美元的预期更让出品方派拉蒙压力不小。而观众对开篇情节的解读,从某种意义上揭示了《攻壳机动队》不讨巧的原因———性感的超级女英雄、车战戏、枪战戏、大公司阴谋论、失忆等简单粗暴的好莱坞类型片陈规,不但遮掩了原版动画对人类命运思考的深刻母题,又让早已熟稔动作片模式的观众感到“被套路”。
将“虚拟现实”引入科幻电影
《攻壳机动队》 的创意横跨动漫界与科幻界,漫画家士郎正宗于1989年开始连载这部漫画作品,之后又被改编成多部电视与电影作品。其中最具影响力的要数由“鬼才”动画人押井守执导的电影版。这部1995年上映的动画电影正是如今这部真人电影的“母本”。
原版影片故事中,在不久的未来,随着技术高度发达,人与机器的边界开始模糊。人类可以将部分身体改造成机器,得以强化能力、延长生命;很多人的脖子后部都有与网络连接的端口,个体成了整个信息系统的一个个终端。供职于“公安九课”的主人公素子是其中最为先进也最为极端的体现,她除了脑是人类“原装”之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由机器组成。可以不断修复重启的机械躯体给了她远超常人的战斗力,也带给她巨大的虚无感,她时时陷入“我到底是什么”的迷茫。
《攻壳机动队》在科幻史上意义深远,它不仅将“虚拟现实”话题引入电影故事中,还在22年前就开启了对人工智能与智慧、灵魂边界的探讨。它上承《银翼杀手》,下接《黑客帝国》,后者人物脖颈后设有端口的“梗”也起源于此。《攻壳机动队》的成功并不仅仅是提供了大把新鲜设定与瑰丽想象,更在于其对电子浪潮冲击下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
有评论说,观看原著就像是打开了一本哲学语录,晦涩却直击人心,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情节留白。素子曾坦言自己的迷茫———林林总总的部分,才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而其每一个部分又要有千差万别,才得以构成迥异的个体。言下之意,当身体与记忆都能被改造时,人到底多大意义上还可以被称之为人?
被“心灵鸡汤”消解的哲学思辨
在如今的电影版中,对于“我是什么”的思辨,被简化为失忆女主角对过往记忆的寻根之旅。最终揭示的真相竟然是一对被当作试验品,又遭到大公司报复的“痴男怨女”。他们双双被改造成杀人武器,在她追捕他过程中,女主角的记忆被唤醒,并与男主角相认,最终揭露了大公司的阴谋。这样的简化看似说圆了故事,却让原有的思考锐度尽失。对于人类命运的思考,也被个体生命体验取代,难怪有人说,这仅仅是一部展现斯嘉丽的超级英雄电影。
最大的争议是,真人版不光遮掩了原著精神,还试图以心灵鸡汤取而代之。在1995年的版本中,导演对于电子技术与人类命运始终保持一种辩证与开放的认知态度。剧中人指出,个人意识的升华,使每个人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却也将“我”限定在了“自我之中”。其中一段产生自我意识的计算机程序,为自己寻求庇护的说辞最为经典,它说道:“生命就像是诞生在信息洪流中的一个节点,DNA对于生命而言,就像是人类的记忆系统一样,独一无二的记忆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人……而我则是诞生在信息海洋中的生命体。”这种人与机器的关系被评价为“新鲜且充满余味”。而现在的电影版中,斯嘉丽则直白地和机器划清界限:人性是我的美德。这被不少影迷批评为浓浓的“鸡汤味”。
22年,前后两部“攻壳”电影的对比,或许可以让人看到:当年动画版的好,在于其突破动漫这一载体局限,让人们意识到“动画片”也可以谈未来谈哲学。如今的真人版却一头扎进被过往经验验证的爆米花类型片套路,追求电影产品的“安全”,靠特效和奇观吸引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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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式化的“英雄”成长之路
好莱坞的英雄电影都有套路?
没错,这个真的有。美国电影学会曾召集1500名专家,票选出最能代表美国电影文化的100部经典影片。结果发现,其中有95部影片出现了明显的“英雄冒险”故事模式。
“英雄冒险”模式可以追溯到上世纪40年代末,学者约瑟夫·坎贝尔写的一本名为《千面英雄》的著作。该书销量巨大,且被奉为经典,因为他号称找到了“终极剧本”。书中写道,故事有千千万万种表现形式,但内核都是“英雄冒险”。故事通常是这样发展的:一个在家发呆的英雄,某天突然感应到了使命召唤,于是出发上路,进入超自然神奇区域,一路过关斩将,结交朋友收获经验,经过涅槃后,逐渐走向人生巅峰,最终荣归故里。
《千面英雄》提到的“英雄冒险”故事模式源自神话,却能够被轻易引入各类文本之中,历久弥新。这个“终极剧本”吸引力有多大?《星球大战》系列的成功或许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年还是学生的乔治·卢卡斯,正是受到《千面英雄》的启发,提炼出了自己的银河英雄史诗,卢卡斯更是将坎贝尔称为“我的尤达”。
在上世纪80年代,好莱坞又出现了一本名为《“千面英雄”使用指南》的小册子,这本仅有7页的薄册子,出自剧本指导克里斯多佛·沃格勒之手。顾名思义,小册子对英雄的批量生产“套路”进行了操作层面的概括总结,成了编剧手中的重要参考读物。
小册子指出,英雄对应着精神分析领域的“自我”,这个形象成功的关键在于能让观众产生“移情”作用。想要让观众认同英雄,首先得为英雄设计一个能被普遍接受的动机,之后是让英雄成为一个随着核心事件一同成长的个体,而非一个在事件的转折点上横空出世的“救世主”。英雄最主要的特征并不是超乎常人的力量,而是自我牺牲的精神。
有趣的是,不光是英雄形象的塑造,就连英雄身边的辅助者和辅助因素也都存在套路。说到“导师”时,《“千面英雄”使用指南》指出,影视剧显示这类角色是否对主人公产生影响,并不在他们谆谆教诲之时,而是他们缺席的时候———比如《壮志凌云》中的主角独行侠,先是追随偶像飞行员父亲入伍,后又在紧要关头默念牺牲战友的名字。主人公朝着理想努力的冲动投射在外部世界的表现,被作者称为“信使”———比如,电影《罗马假日》一场皇家舞会中,公主不小心弄掉一只鞋子。这只鞋突兀地立在公主端庄的裙摆边缘,这就成了公主追求浪漫与自 由的内心心态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