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庆春
迪士尼接连把几部动画电影真人化,从《灰姑娘》到《美女与野兽》,电影创作行为变成一个严格遵照产品标准的安全生产行为,放低对“想象力”的要求,沦为流水线产品的提供。
反观中国电影的现状,倒是有一种欣慰,中国电影的创作前所未有地面对着市场规模、技术成熟以及社会转型的复合局面,这使得我们文化传统中的大量经典、原型和母题都可以获得更为“原创性”的开拓空间。
中国民间传说通过各种渠道可以深入大部分中国人的身心经验,这些都未必需要通过阅读行为,在现代社会影视等形式估计传播效果更为明显。国外的童话故事也是一种类似经典,我虽然看得不多,但是知道很多故事传播甚广,也知道这类故事定期会以新版本的媒介形式面世,这大概也是为在那个文化传统里成长的人们,提供一个必须了解这些故事的便捷途径。正如我们有太多版本的 《白蛇传》,而在全球化市场中,各种 《灰姑娘》 的电影也会依然制作下去。这种电影如同出版社不断出版的那些童话书籍一样,每隔若干年,让新一代际的父母有“新形式”去传递小朋友“童年成长记忆”的历史惯性。
动画版 《美女与野兽》 定义了迪士尼作品一度的巅峰,是迄今好莱坞动画长片中唯一获得过奥斯卡最佳电影提名的作品。从动画版到眼下真人版电影 《美女与野兽》,整个创作行为的实质,是把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也是一个简单极了的经典故事,再次呈现出来。这种性质的工作,想做出新标杆确实是很高难度的。由新一代的金童玉女演员来演绎,这是最简单也最取巧的途径,这部作品恰恰是这样做的。在计算机图形技术控制电影想象力生产的时代,各种奇幻场面的制作自然会获得技术升级。在此基础上,这部作品调动音乐剧和迪士尼魔幻风格的电影创作资源,以一个严谨的结构讲述了一个不会让成熟观众产生任何惊奇体验的故事。
面对这个法国童话的底本,迪士尼电影在主题、人物、角色关系所呈现的社会本质和道德观方方面面,都没有对观众提出任何挑战,甚至城堡、森林和村庄生态的细节呈现,完整地复制了动画电影的开场套路,耳熟能详,这制造了一种“极度安全”的观影体验,也意味着让观众迅速放弃对故事本身创新性的期待。观众只能像老戏迷看老段子那样,把对剧情的消费,转换为体验演员颜值的需求,转换为体验细节做功的需求。
这部电影很简单而工整地利用了一些构成方法。书籍被设计成一个贯穿始终的重要道具,它是对现实束缚的突破。因为读书,女主角不满足于自己所处的现实,有了对“别的生活”的憧憬,她的冒险冲动注定会把她送到森林深处的城堡里。男主角虽然被魔法诅咒,成为面目恐怖的野兽,但借助“读书”和对书的讨论,他和女主角实现了最初的交流。两人关系的实质进展,也是依靠“书籍”的力量———被诅咒的王子通过魔法书籍将女孩带回她所不能释怀的一段回忆里,在“往事再现”中解开心结。电影对动画版的内容做了适量扩充,追求男女主角共情的情理逻辑,两人都在幼年时经历母亲死亡,“缺席的母爱”和“截然不同的人生路”戏剧化地构成两人相爱的基础。
这种严重套路的爱情和套路化的奇迹戏码,其实很难打动大部分观众,但这样一个外在形式精致、内在实质低幼化的视听样本,让观众群中的父母对孩子的“科普”与“讲述”变得轻易起来。
经典童话往往是一个简单的“叙事原型”,它的戏剧结构大抵是模式化的,当代讲述者在“重述经典”时候,面临价值观和市场回馈的双重压力,来看迪士尼接连的几部动画电影真人版,从《灰姑娘》到《美女与野兽》,电影创作行为变成一个严格遵照产品标准的安全生产行为。西方主流社会对于这类全家电影的生产,很容易放低对“想象力”的要求,沦为流水线产品的提供。而真正具有创造性的作品,则需要从经典童话书写的土壤里变异生长,需要“反常”的作品来提供,所以这部“迪士尼”作品其实反衬了“皮克斯动画”们的努力。
借此回看中国电影的现状,在这里倒是有一种难得的欣慰,中国电影的创作前所未有地面对着市场规模、技术成熟以及社会转型的复合局面,这使得我们文化传统中的大量经典、原型和母题都可以获得更为“原创性”的开拓空间。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这部 《美女与野兽》 在审美的平均高度、视听呈现的精致细腻和戏剧结构的严谨性这些层面,依然对于中国电影存有参考的价值。
(作者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