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向一座勇敢倔强城市致敬的小说,更是向一段不屈光辉历史致敬的颂歌。继长篇抗战题材小说 《吾血吾土》后,55岁著名作家范稳再度聚焦抗战题材,将目光投向“重庆大轰炸”,他的最新长篇《重庆之眼》首发于今年3月号《人民文学》,即将由重庆出版集团出版。
评论界直指新作切肤掏心的笔触令人动容,读者不难从中发现动人密码——既有英雄气、儿女情,江湖义、山河恸,更读得出家国事、民族心。
“这是一个中国人找回了自信的时代。”小说闪回到中方对日索赔原告团组建时,所道出的这句话,也像是说给中国文学听的。在刘云翔、蔺佩瑶、邓子儒等人物依次登场的间隙,喜事与丧事、轰炸与呐喊、失去与复得交织于笔端,更不消说重庆方言与中华古诗、青春与老境、颜面与原则的丰富并置,令小说人物在特殊环境所作出的抉择激发人心共振。谈及如何面对历史事件和幸存的耄耋老者,作家范稳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语气中透着谦逊:“希望自己的书写能为证人与证言留下鲜活形象的注脚。在真实宏大的历史和超乎人想象的人生命运面前,一个作家可能只配当一个注释者。”
向一座城市致敬的最好方式,也许是为它写一部书
《重庆之眼》开篇,积淀着一股悲怆:“邓子儒一生也搞不明白,莱特兄弟为什么要发明飞机。天空本来是属于鸟儿的,人一旦飞上了天,就应了中国的那句成语——无法无天。直到他皓首白头了,每当他仰望重庆的天空时,他都不确定灾难会不会倏然而至。”
小说人物的内心喃喃着对生活的热望,但渴求愈是强烈,愈反衬出无情战争对日常的残酷摧毁。抗日战争期间,重庆曾持续数年遭日军战略轰炸,史称“重庆大轰炸”。受害者及家属组成对日索赔团,先后多次赴东京对日本政府提起诉讼。小说没有回避历史深处的惨烈,而是将这片土地上的爱恨情仇嵌入战争地图中,凸显出人性的尊严。对战争的反思以不动声色的小说叙事来烘托:“1940年夏秋之际,重庆的天空总是飘洒着愤怒而哀伤的眼泪。那一年雨多、雷大,以至于人们常常分不清哪是天上的雨、哪是眼眶里的泪,哪是落到地上的雷,哪是炸在灵魂深处的炸弹……日本飞机翅膀连着翅膀,比下雨前的蜻蜓还要多地飞来。”
“在中国还没有哪座城市像重庆这样遭到如此惨烈的无差别轰炸,但文化的坚守和国家民族的救亡图存依然紧密联系在一起。向一座城市致敬的最好方式,也许是为它写一部书。”谈及为何浓墨重彩书写重庆的文化抗战,范稳举例说,抗战时期聚居在重庆的作家、戏剧家名单可以开出一长串,包括茅盾、老舍、巴金、夏衍、阳翰笙、应云卫、吴祖光等大家。他们以手中的笔、舞台上的演出,弘扬民族不屈精神,创作出掷地有声的檄文,带来话剧艺术节和“雾季演出”,这正是抗战历史中鲜活动人的篇章之一。
在评论家施战军看来,《重庆之眼》让“重庆大轰炸”得到了“震荡至今的全景式充分书写”,拥有国民志气、国家底气和文化自信。“前人回忆,后人叙述,都是为了不忘。小说的价值在于,让高贵勇猛的浩然之气,带着与大地天空同在的律动,生生不息震颤流贯于民族血脉。”
不沉溺于苦难,有血有肉的个体是历史的鲜活注脚
为了更好地走进小说角色内心,范稳两年前从云南到了重庆,住进渝北一个小区,像地道重庆人一样买菜做饭、吃小面、烫火锅,在拥挤不堪的车流中四处奔波。“自大学毕业,我离开这座城市整整30年了,我需要重新接上地气,找准这座城市的气息和温度。”范稳坦言,自己就像抗战时期来重庆谋生的“下江人”,面对纷繁错乱的历史头绪,希冀找到那条通往纵深处的回归之路,辨析钩沉一座城市的昨天,以观照她的今日。
这条回归路并不好找。范稳坦言,历史老人隐没在山城浓雾中,创伤犹在的大轰炸亲历老人负载着沉重回忆,每一扇窗户后面,故事不会随着白发的飘零遗忘、泛黄,需要作家忠实而传神地书写。
那些隐匿在历史纵深处的平凡人物,被文学的光芒再次点亮。写到嫁给空军飞行员的姑娘,小说埋伏下苍凉的比喻:“就像手里攥着一只漂亮风筝的人人羡慕的孩子,但谁也不会理解她们失去风筝后的悲凉。而那些脆弱的风筝,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太容易飘零了。”写到曾豪情盖世的幸存空军将士,“山风吹拂着他银色的白发,像一面小小的苍老而柔软的旗帜”。百姓心声化作透着乐观精神的描述:“既然轰炸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就把它当作每年都要发的大洪水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洪水终有退去的那一天。”
对以历史事件为写作资源的作家来说,虚与实的平衡是个难题。对范稳来说,从历史中再发现,既是抗战文学书写的唯一途径,“也是对遗忘的拒绝和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