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钢锯岭》改编自二战时美国上等兵军医戴斯蒙德·道斯的真实经历,讲述他拒绝携带武器上战场,并在冲绳岛战役中赤手空拳救下75位战友的传奇故事。作为导演梅尔·吉普森时隔10年的回归之作,该片在我国上映近三周,获得逾3亿元票房,也引发了不同的评论。图为《血战钢锯岭》剧照。(本版用图均为资料图片)
柳莺
梅尔·吉普森在技术与结构上的稔熟,恰恰反映了他在电影立意上的薄弱野心与灵感创意上的疲态。
对于以“纯爷们”形象为大众所熟知的梅尔·吉普森来说,继 《勇敢的心》《耶稣受难记》 《启示录》 后拍出一部战争大片,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距上一次执导筒已间隔10年之久,这位澳洲硬汉带来的新片 《血战钢锯岭》也许可以用“振聋发聩”来形容:根据二战时钢锯岭战场上的真实事件改编,在这个充满血与火的人间炼狱,美军上等兵军医戴斯蒙德·道斯凭借信仰的力量,在极端的环境下,凭借一己之力救下75位被认为阵亡的战友,成为战场上“不佩枪”的传奇人物。影片在威尼斯电影节甫一登场,便收获了海外媒体几乎一边倒的好评,影评人们奔走相告:“那个热血、张扬的梅尔·吉普森又回来了”。登陆我国院线后,影片也收获观众的啧啧惊叹,“手撕鬼子,还得这么拍”。
该片掀起的赞誉浪潮并非难以理解。对于任何一部以战争为主要叙事动力的影片来说,只要保证场面足够激烈,就很难被市场唾弃。更何况,作为一个好莱坞流水线产品,《血战钢锯岭》在很多层面都称得上合格甚至出色———技术上,尽管拍摄经费有限,剧组仍试图将每一分钱用在刀刃上,制作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战争场景。梅尔·吉普森对于暴力的描绘从来不加掩饰,此番钢锯岭尸横遍野的焦土之城更是给了他全面发挥的空间。横移、慢镜、全景、特写的精准出现,适时地刺激着观众的视听神经,影院里的环绕立体声更加重了大场面的真实与残酷;以安德鲁·加菲尔德领衔的一众实力派演员班底,用极力贴近人物原型的表演方式,为传奇战场上的传奇人物赋予具体而微的肉身。
叙事结构方面,该片走的是战争英雄主义的典型路径,故事被工工整整地分成两段,虽然加入了记忆的闪回与跳切,前因后果却依然不敢怠慢地交代,各种细节也铺垫得清清楚楚:前半段家庭爱情戏在一片柔光中,被描绘得百转千回,从男主人公并不幸福的童年,一路追溯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孩。后半段则是恋爱甜蜜过后的战争洗礼,宗教信仰与家庭原因,让他发下了绝不碰枪的毒誓,这让他成为军营与前线的异类,甚至被战友与上级斥为逃兵。钢锯岭一战,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求生。爱情与战争、信仰与杀戮,影片的前后两段形成相互交织的镜像,导演在结构上营造着精心的对仗,以战争的残酷衬托信念的伟大,又以人情之甜蜜控诉战争之无情。一文一武,滴水不漏。
但梅尔·吉普森觉得这些还不够。毫无疑问,该片的最大看点无疑是主角戴斯蒙德·道斯本人,这一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战争英雄,几乎承包了影片所有高光时刻的核心:虔诚的教徒、战场上拒绝佩枪、无视生命安危在距离日军只有十米的前线不知疲倦地救人……道斯贯穿影片始终的疯狂举动让人讶异万分,这也是为什么梅尔·吉普森会在电影的结尾,聪明地通过访谈的方式,将现实生活中道斯“请”到了观众面前侃侃而谈,回忆战争年岁。一同出镜的还有他当年所在部队的长官,说起旧时在战场上被道斯捡回的一条命,两行热泪不动声色地滚下,成为影片中最具感染力的一刻。从虚构到纪录,道斯本人的出现为 《血战钢锯岭》 戳上了“真实可信”的鉴定章,梅尔·吉普森用这种方式,向那些质疑主角光环的观看者摊出了自己稳赢的底牌:看,现实比电影更精彩,我们不过是传奇的搬运工。
然而,正是这个眼看要成为影片“动情一刻”的结尾,却在根本上让《血战钢锯岭》 露了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影片无法将核心逻辑组织成令人信服的叙事。面对这样一位英雄人物,他们所做的不过是根据商业影片的标准,按图索骥地召唤角色和故事中种种可供利用的冲突点,再辅以战场爆破和逆光爱情的渲染。导演让道斯在极端的战争环境中,开启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主角光环,更让他身边的一众配角,都充满了漫画式的、过度的善意与胆识。
如果说影片的前半段文戏事无巨细,因而显得陈词滥调,张力欠缺,后半段武戏,则因为太过圆滑,而在观众面前暂时失去了可信度。影片对于日本士兵的刻画,亦充满着猎奇视角———临近尾声,美军发起二度总攻,日本指挥官预料失败,在地道的藏身处决定切腹。电影用几组平行剪辑镜头,表现了这场自戕的始末,冗长的反复镜头完全打乱了叙事节奏和价值立场。
在这个意义上,与好莱坞之前同样描摹战争的经典之作 《全金属外壳》和 《细细的红线》,甚至 《拯救大兵瑞恩》 相比,有着精致外表的 《血战钢锯岭》 只是学到了它们在视听方面的皮毛,做到了符合流水线工业的标准而已。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故事一方面为梅尔·吉普森提供了易于切入的叙事逻辑,却在另一方面,限制了影片进一步向纵深开掘的可能。
《血战钢锯岭》 在形式上的成功与诱人注定了它在主旨上的明显不足,亦或者说,梅尔·吉普森在技术与结构上的稔熟,恰恰反映了他在电影立意上的薄弱野心与灵感创意上的疲态。他和真正战争电影大师之间仍旧横亘着好几个段位的差距。《血战钢锯岭》 以为完成了“为战争英雄树碑立传”的任务,却忽略了自己作为剧情片的内在矛盾:以虚构的方法接近真实,倘若没有出众的手法,那么这样的作品,最终会落入“套路”的窠臼,也终究无法成为一部伟大的战争经典,它所交代的,不过是一位人道主义英雄虚假的诞生过程。
(作者为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