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卫视综艺节目《奔跑吧兄弟》被视为多屏融合的赢家，节目中不少精彩片段被剪辑成5分钟左右的短片进行网络传播

 

今年暑期，有30余档真人秀节目席卷荧屏，被称为荧屏有史以来“最拥挤”暑期档。其中最火爆的当属明星真人秀，《极限挑战》《爸爸去哪儿》《壮志凌云》《中国好声音》《极速前进》等纷纷登场，观众每天都能在荧屏上看到综艺节目。然而，荧屏综艺数量虽大，但类型却高度相似。引用快时尚服装消费中当季最热销，几乎人人都买的“爆款”概念，大牌明星加海外模式的搭配，已经成为内地综艺的“爆款”。

 

有评论认为，某些综艺节目之间比拼的不再是创意，而是资本的动员能力。

 

“爆款”追逐的是投入产出比的不断攀升。以《爸爸去哪儿》为例，其第三季的广告费已经达到5亿元，比2年前第一季时翻了近18倍。资本将最好的资源聚拢到了真人秀领域，就连离开娱乐圈多年的林青霞，也于近日宣布加盟某档真人秀节目。

 

“爆款”让荧屏真人秀越来越劲爆的同时，正在遭遇评论的质疑。出其不意、无脚本可循的“真实”，是不是会演变成精致设计过的“窥私秀”？在不少高人气真人秀展现出参与明星的责任、意志和温情的同时，资本的逐利本性是否又会让这些异化，最终导致节目成为一场场徒有标榜的角色扮演游戏？

 

 

 

很久没有在娱乐圈露面的“女神”林青霞，已经确定加盟湖南卫视推出的一档“纯女星挑战类”真人秀，这将真人秀的明星争夺战推向了高潮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目前，《爸爸去哪儿》第三季正在湖南卫视播出，演员刘烨、胡军、林永健，运动员邹市明以及主持人夏克立纷纷携子女加盟

 

爆炒冲突与话题，真人秀正在改变明星的角色

 

“影视剧难找男演员，因为他们几乎都忙着参加综艺节目”。千万酬劳与暴涨的人气，吸引着明星，而眼球经济时代，明星亦成真人秀突围筹码。虚拟场景与无死角记录秀出不少日常鲜见的“真”，但也有批评认为，其中消费的却是被包装过的真实。猎奇和审丑之间界线在哪里？

 

“拍这么多戏，不如放一个屁。”《奔跑吧兄弟》让男演员郑恺意外走红，而他的这句“有点俗”的自嘲，多少带有对当下演员身份的尴尬与心酸，也道出了综艺市场全面倾轧影视市场的现象。

 

郑恺的走红，出现在《奔跑吧兄弟》中晨练的一幕。在节目组安排的这个环节中，选择举杠铃的郑恺，在弯腰抓起杠铃的瞬间，放出一个响屁。坐在他正后方的李晨大惊失色，捂嘴滚倒在地，而站于郑恺侧面正在喝水的欧弟，一口水笑喷。节目将这段镜头配上音乐和动画特效，反复重放，甚至被渲染出一种“悲壮”的气氛。出道8年的郑恺，参与过不少影视作品及广告的拍摄，始终处于“温水”状态，但这个经过包装的“响屁”却将他送上热词榜，并被冠以“屁娃”称号。虽然视听效果非常不雅，但是郑恺的微博粉丝却在一夜之间增加了150万。

 

有业界评论认为，真人秀已经在造星与捧星的能力上全面赶超影视剧，而水涨船高的酬劳，也让影视市场开始担忧，都去拍真人秀了，谁还来做本行。日前，一档当红明星真人秀出场费清单的曝光，又增加了这层焦虑。清单中明星的最高报价为1000万，最低的也有200万。这个数字在早年中国市场以及现在的国外综艺市场都是难以想象的，但很快又有媒体爆料，该节目出场最高价实为3000万。这个价码是什么概念？该节目韩国原版嘉宾的单集出场费约合5.6万人民币，也就是说，就算按一季1000万来算，要获取中国嘉宾一季的酬劳，韩国同行得工作4年，并且需要年中无休。

 

比起拍一部影视剧长达数月的辛苦以及市场口碑的前途未卜，综艺节目自带话题以及极高的推广效果，自然能够吸引明星的加盟。不少观众眼中与真人秀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明星也纷纷加盟综艺，其中最让人惊讶的是林青霞于近日宣布加盟某“纯女星挑战类”真人秀。真人秀素有“争抢明星处子秀”的说法，明星的真人秀首秀往往被寄予拉动收视的厚望。令人玩味的是，在许多人讨论是什么吸引了大神级明星加盟的同时，一位资深评论人则说“明星嘛，都是有价格的”。

 

“我并不想看到有‘综艺感’的林青霞。”某网友的这样一条微博收获大量点赞。对“女神”试水真人秀，粉丝的心态颇为复杂。“明星真人秀节目最大的看点其实是扒开明星的神秘外衣，抓住他们的出丑与尴尬，明星看上去与粉丝心中原来的形象落差越大越成功。”有资深媒体人点出，用经过加工的真实造成的“幻灭感”才是这类节目的最大卖点，而所谓综艺感其实就是甘于配合节目效果，放下身段，制造“笑果”。无意中被综艺效果“坑”了的明星不在少数。有的节目将明星的话进行剪辑，单取其中的负面情绪宣泄，力图制造剧情冲突。在某档旅游真人秀中，镜头甚至伸向嘉宾更衣洗浴……

 

用镜头“绑架”明星的现象，甚至从荧屏延生到现实。请明星加盟本就为了顺应眼球效应，在这样的逻辑下，围绕明星的话题炒作几乎成了节目人气的“助燃剂”。女星杨颖被炒在节目中下巴假体脱落、男演员黄磊被爆疑似出轨真人秀女编导、歌手曹格妻子被指整容、女星张柏芝在某档农村生活体验类真人秀中的画面，被爆为离婚后生活窘迫。明星真人秀在造星的同时，也埋下了毁星的伏笔，在没有明星就很难出彩的眼球经济时代，内容创意、励志温情似乎不得不让位于“去偶像化”的猎奇与窥私的心态。

 

过度开发的明星比拼过后，综艺下一个消费目标是谁？

 

巨额聘请明星让人们见识到荧屏综艺的“不差钱”。资本聚拢了最好的资源，一个暑假超过30档——真人秀的“质”与“量”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资本逻辑下的“爆款思维”也许会迅速吞灭试错的勇气。那么明星、模式等资源被迅速开采完毕后，我们的真人秀又该如何突破前行？

 

曾公开表示担心育儿真人秀影响孩子成长，并坦言不会让孩子参加的一位男星，也带娃入驻今年某档育儿真人秀。资本逻辑真的替代了文艺创作的逻辑和生活常识？

 

在美国顶级综艺节目的单集投资成本约为250万美元，这个数字仅是美剧单集成本的一半。而中国综艺早就进入了“亿级”时代，成本达到国产电视剧的20多倍。“水涨船高”是当下中国真人秀市场的真实写照，以《爸爸去哪儿》为例，某饮品对其第三季的冠名费为5亿人民币，超过第二季的3.12亿元。而2013年底开播的第一季《爸爸去哪儿》，其冠名费仅为2800万，前后翻了近18倍。

 

资本的确做到了以前无法做到的一些东西。

 

资本聚拢了最火的明星、一流的设备与最成功的模式，强强组合为真人秀带来了空前的繁荣。一些现象级节目中，明星“玩得起”的敬业精神，以及极端环境逼视出的真情流露，受到不少观众的追捧。

 

比如在《奔跑吧兄弟》中一集“邓超碟中谍”成为不少网友茶余饭后的谈资。节目中，邓超被告知要在这一集中扮演“内奸”的角色，并同时拥有操控游戏的权力，把其他队员蒙在鼓里并逐一淘汰便取得胜利。但其实其他6名队员早就被告知了邓超的身份，不让邓超知道自己暴露，并且让邓超淘汰自己，6名队员便取得胜利。游戏中，邓超因为怕被暴露，展现出的焦急与挣扎十分真切，最终成功淘汰队员后，他甚至内疚地跪倒在地，表示歉意。最后，在得知自己才是被整蛊的一方后，邓超几乎崩溃，但还是含泪表示：“大家开心就好。”有评论说，有时候人性中最真的一面要靠最假的东西来激发，这种巧妙的环节设定，为观众提用了娱乐，也展示了极端的竞争环境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情感变化。

 

然而大资本繁荣了综艺市场，却也让节目失去了试错的勇气。

 

什么类型火了就一窝蜂全上，打开电视机到处都是组团旅游、哪里都有星爸带娃。一位综艺制作人爆料，现在找电视台广告商谈项目，没有话题明星，不带上一个海外成功模式外加几位外国合作人，基本难逃被忽视的命运。在对“爆款”的追逐中，中国综艺的原创空间似乎越来越小。目前，“韩国”户外真人秀便是最热“爆款”，而韩国综艺的版权费也越来越高，去年一档韩国户外综艺更是一举卖出了1.8亿元的高价，帮助韩国版权方一举还清了积压多年的债务。近年的中国综艺一头栽进了“越买越贵，越贵越买”的循环，节目之间比拼的不再是创意，而是资本的动员能力。

 

第21届上海电视节将“最佳真人秀”颁给了《我是歌手》第三季，而非呼声最高的《奔跑吧兄弟》。这一结果让人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业内人士分析，《我是歌手》胜利的原因在于原创内容的升级，在第三季中节目增设了突围赛和踢馆赛等韩国原版没有的原创环节。这其实也踩到了中国真人秀市场创新能力缺乏的痛点。明星资源与当红模式总是有限的，而随着越来越多人们意料之外的明星加入到综艺混战，越来越出位的玩法开始刺激观众的眼球，似乎也预示着“爆款经济”顶峰的到来。当资源都开采完了，我们的综艺节目又该如何寻求发展与突破呢？

 

辣评 你愿意为什么样的“真实”买单

 

半方

 

一个暑期30档真人秀，拍给谁看，巨大的投入由谁来买单？某卫视推广负责人表示，“95后”进入暑假，拥有大把时间，他们将成为影视内容最大的消费群体。言下之意，廉价的时间成本或许是换来巨大收视观众增量的基础。时间成本之外，观众还愿意为综艺支付什么？

 

运动类真人秀节目《报告！教练》在东方卫视开播，邀请林丹、孙杨等现役知名运动员加盟。此前，《极限挑战》在全国34个城市收视数据超过2%，并创造了连续5个周冠军，一举将东方卫视推进卫视同时段前三。从卫视竞争格局分析，《非诚勿扰》做大江苏卫视品牌，《中国好声音》助力浙江卫视崛起，这样的案例正被许多卫视悄然复制。在业界有种说法，一线卫视会将80%的精力放在20%的节目上，再把20%的精力，放到其他80%的项目上。而一档捆绑着卫视品牌的真人秀，获得的往往是超过一半的频道资源。

 

据说，正是由于中国电视机构的争抢，国外模式的价格飙升数十倍。不过，中国电视人更了解中国年轻观众——某韩国知名真人秀节目的嘉宾平均年龄近40岁，而模式引进之后，中国嘉宾的平均年龄降到了30岁。消费“欧巴”变注重“颜值”，针对“95后”观众的市场用意不言而喻。

 

与此同时，竞争成为当下许多真人秀节目的集中卖点，逐队逐人PK体力、智能的对抗，更是暑期真人秀的“基本面”。有评论认为，20岁的大孩子，正在通过真人秀学习如何与朋友和对手相处。

 

加拿大社会学者霍尔·涅兹维奇写了本《我爱偷窥》，他在书中写到了不少美国的真人秀。他认为，真人秀的设置初衷应该让人们看到人际交往中的接触点，这样才能拥有社会价值。他设问，如果把所有煽情的、情绪性的、夸张的场景拿掉，节目还剩下多少内容？当戏剧情节、特效、煽情音乐都被剥除，你看到的可能就是真实。但是把那些部分都剥除后，节目还剩下什么？还会有娱乐性吗？

 

除了时间成本之外，情绪或许是许多综艺节目唯一的卖点，也是观众最可宝贵的愿意为一档文化娱乐产品付出的代价。既然关乎情绪，又冠以真实，那么在看重模式，看重投入产出比之外，节目制作方更需要给自己戴上一个紧箍咒——消费的可以是颜值，却不能只有颜值，真正能占领市场的节目，不仅是能换来眼泪和笑容的荷尔蒙刺激产品，更是能让人在笑过哭过之后能有所回味：如何选择合作伙伴，又如何面对对手挑战——正在走红的对抗类真人秀应该成为竞争合作的娱乐化人文样本。

 

历程回顾 内地“真人秀”是个“90后”

 

从1991年第一档真人秀节目亮相荧屏算起，今年，内地真人秀已经走到了第25个年头。在这25年中，真人秀一路晋升为最有观众缘的节目类型，却不断遭遇千人一面、煽情低俗、原创乏力等争议。

 

1990年代：相亲节目曾拿下30%收视份额

 

1991年，北京台播出的相亲节目《今晚我们相识》被不少媒体定义为内地第一档具有影响力的“真人秀”，也是内地相亲节目的鼻祖。节目设定中颇有些《非诚勿扰》的影子。每期节目邀请8男8女，相向而坐，简单介绍后进入游戏环节，男女嘉宾各展才艺，吸引意中人。《今晚我们相识》开播前4年收视非常火爆，甚至创下过30%的市场收视份额。然而后期，由于同类型节目的不断增加，为其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在节目开办9年之后，也就是2000年，《今晚我们相识》正式告别荧屏。节目制片人分析节目被“毙”原因时说：“《今晚我们相识》退出荧屏，并非由于收视率的原因，也不是经济效益不好。主要是因为可视性较差，节目气氛太平淡。”这样的节奏已经不再符合当时观众的审美需求。

 

《今晚我们相识》吹响了相亲节目的号角，数据显示，2000年前后，有30多档相亲节目登录荧屏。上海台的《相约星期六》、湖南台的《玫瑰之约》、山东台的《今日有约》相继开播。真人秀节目的广告冠名费也在这一时期水涨船高。

 

 

 

数据显示，2005年“超女”三强争夺战中，市场收视份额一度飙到49%。李宇春、张靓颖、周笔畅成为不少青少年的偶像

 

2000年前后：草根选秀开启“超女”流行时代

 

2005年的《超级女声》无疑是内地选秀节目中的第一个“现象级”产品，这档节目不但捧红了李宇春、张靓颖、周笔畅等草根偶像，也奠定了湖南台综艺节目的江湖地位。“超女”让内地综艺人看到了草根选秀节目的巨大潜力，也带火了内地的选秀市场，《我型我秀》《加油！好男儿》《绝对唱响》等选秀节目相继开播，并且都取得了不错的收视效果，一时间选秀节目风头无二。

 

然而，到达顶峰后，选秀节目也遇到瓶颈。为了在同类节目中突围，不少节目在内容与选手嘉宾选择上大作文章，节目逐渐从鼓励草根展示才华的励志展台，变味成靠“毒舌评委”“奇葩选手”秀下线的话题聚集地。一股低俗之风开始席卷选秀节目。

 

此外，对于选手的疯狂开采业造成了竭泽而渔的局面，不少节目为了找选手不得不在居民区蹲点，甚至挖起竞争对手的墙角。音乐人高晓松甚至拿“捕鱼”来比喻选秀，“选手们养了几年之后，今年这一网都捞起来了，下一拨选手得再经历几年风雨，而各大唱片公司也得花好几年时间来消化这些人。”他认为，选秀节目的过分开采不仅会让综艺节目本身陷入资源的匮乏，也会搅乱音乐行业的内部秩序。

 

2010年至今：捧着引进“宝典”精确复制节目环节2010年，相亲节目《非诚勿扰》与选秀节目《中国达人秀》预示着内地真人秀的再次升级。虽然两档节目的主题之前都流行过，但是这两档节目却凭着精心设计的冲突与国际化的剪辑手法，将观众再次拉回到电视机前。学者分析，这些节目的成功在于将真人秀的“真”与“秀”平衡调配，从而调制出了有看点的真实，这得益于海外成熟模式的全套引进。

 

《中国达人秀》的火爆，也带动了内地综艺对海外模式的引进。在版权节目中，“宝典”是核心部分，“宝典”中的条文，对如何“作秀”有着详细的规定。以曾问鼎收视冠军的一档选秀节目为例，其“宝典”大约有600页，“宝典”从选手选择，镜头调度、场景设置等方面都有详细教程，甚至对节目的节奏都有所关照——15分钟必须有高潮、泪点、情绪起伏。

 

从《爸爸去那儿》起，韩国模式就成了内地综艺市场的“爆款”，有消息称，韩国荧屏热播综艺节目的72.4%都被引进到中国，当前火爆的综艺节目基本都来自版权引进。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传媒研究中心秘书长冷凇指出，中国综艺的发展要经历4个阶段——初级阶段是各种“山寨”；中级阶段是模式全盘引进；高级阶段是本土化嫁接；最高阶段则是自主原创。目前，国内综艺市场正处在中级与高级的中间位置，如何将海外综艺的经典元素，自然嫁接到中国，本土化的过程必须进行。

 

文汇报记者 张祯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