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绛与夫人结婚照(1953年摄)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被借调在上海图书馆盛宣怀档案组工作,组里有汪熙、徐元基、黄苇等原来上海社会科学院的老师。陈绛那时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工作,他原来也是社科院的,因此经常来我们组里“串门”。
我略略知道陈绛出身名门,大伯祖陈宝琛是晚清大臣,做过宣统皇帝的师傅,还有好几位先辈也曾官居高位。印象中,陈绛总是衣着整洁,谈吐高雅,举止有儒雅之气。
陈宝琛
遭遇奇祸都能死里逃生
有一天晚上,我到一个朋友家去玩,看到他家桌子的玻璃台板下压着几张照片。其中,有两张是陈绛与他人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穿着皱巴巴的粗布衣服,头发也乱蓬蓬的,与我平时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但是,他眼镜片后透出的坚毅目光,仍让人难以忽视。
我问朋友:“这不是陈绛先生吗?你怎么认识他的?”坐在一旁的朋友的弟弟告诉我,这是前几年陈绛与他一起在黑龙江最北边呼玛县农村插队落户时的照片。他说,陈绛在那里呆了整整七年,与当地农民、知识青年一起上山伐木、下地种田,不怕苦,不怕累。“尽管学识渊博,陈先生却没有一点架子。休息的时候,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有老农民,也有我们这些年轻人。陈先生深入浅出地给我们讲文学、历史、经济方面的知识。他是大家的好朋友、好老师,我们向他学到了不少东西。”接着,朋友的弟弟又说了一件更让我吃惊的事,陈绛在黑龙江曾出过一次车祸,他所乘坐的车子跌入深山谷,差一点点就送了命。万幸的是,这场车祸仅在陈绛的额头上留下一块很大的伤疤。我们都感叹,像陈绛这样豁达的人真是命大福大,遭遇如此奇祸都能死里逃生。
为省钱等了6辆公交车
2003年我退休以后,又来到上海图书馆盛宣怀档案组,与陈绛一起工作了八年。陈绛是顾问,一星期只需来两次,也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有一天,他本该来馆的,却一直迟迟不见身影。正当大家开始担心时,陈绛匆匆走进了办公室,懊恼地说:“今天不知怎么搞的,一连等了6辆公交车,都是空调车!”陈绛从来就不是小气的人,今天却花了那么多时间只为节省一元钱。我们问他:“现在的公交车已全部改成空调车了,难道你不知道吗?”陈绛听了,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讪讪一笑。
陈绛80岁时身体已大不如前,腿脚也有点不利索,便不再做顾问了。他偶尔会来图书馆借书,再顺路去徐汇区中心医院开点药,并且还是坚持乘坐公交车。有一次,我不放心,就送他到公交车站。我们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随意聊天。陈绛说:“那么多年,我多少次到农村、去外地,来回奔波都要开销,还有养育孩子等种种需要,我不能不省钱,所以节约惯了。再说,这么点路,走走对身体也好嘛,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比如编陈宝琛年谱。”我听了感慨不已。
陈绛将病房当成书房
欣然接受“不讨巧”任务
陈绛还是上海文史研究馆的馆员。好几年前,有一次上海市领导要去文史馆视察工作并开座谈会,馆里事先安排几个人在座谈会上发言。老专家们推举陈绛出面,谈谈退休年份早的高级知识分子退休金偏低的问题。这是一个“不讨巧”的任务,领导来视察,不说赞美词也就罢了,还要提什么意见。况且这个问题之所以一直没能解决,肯定是存在一定难度的,即便说了也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没想到陈绛竟一口答应,并做了积极准备。
陈绛向来是个谦谦君子,处事低调本分,从不喜欢出头露面,这次真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结果,陈绛在座谈会上的发言,得到市领导的充分重视。不久,退休年份早的高级知识分子的待遇有了很大提高。通过这件事,我对陈绛的品格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病床前忆往事愧对夫人
最近几年陈绛一直住在徐汇区中心医院。我曾去探望他,看到病房成了书房,病床成了书桌,便劝他不要太累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怕来不及完成了。”我知道,他指的是正在编写的《陈宝琛年谱长编》,连忙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
陈绛低着头,又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我太太住在养老院里,人事不清,我又走不动了,即使儿子陪我坐车去看她,也不说上一句话。我想起她来就心里难过。以前年轻的时候,我只顾日夜埋头工作,不要说帮她做家务,就是话也说不上几句,真是很对不起她。”一番话说得令闻者心酸。陈绛与夫人几十年相濡以沫,感情相当深。我沉默了一会儿,故意岔开话题问他:“听说你孙子从澳大利亚回来看你了?”这下他高兴了,与我讲了许多孙子的趣事。那天,我与陈绛告别走出病房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现在,陈绛已经离开了我们快一年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身边曾出现过这样一位终身爱学问、待人重情义的长者和挚友。
1990年在上海社科院内合影,前排左起为:张仲礼、张玉法(台湾“中研院”院士)、王元化、丁日初、陈绛
文 | 陈正青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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