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下午,我正在编辑部紧张地编稿,忽然社长走到我面前说:“去接一下赖部长电话。”我知道他说的赖部长就是大名鼎鼎的赖少其,他曾是安徽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省文联主席,当官的都喊他赖部长,而我们这些记者还是喊他赖老亲切。我那时正打算写赖老的传记,估计是因为这事。不料接电话时,赖老告诉我明天去芜湖,采访上海来的一批大画家。他说,领队是钱君匋。我一听这名字如雷贯耳。他又补充说,我连同你只喊了三个记者。我一面高兴,一面却感到犯愁……
赖少其送作者的文心雕龙书法
彼时是1985年4月,我头天刚从全国梨花笔会采访归来,正忙着编发积压稿件。我当时在安徽青年报负责综艺副刊《百花园》,编辑和记者就我一人。可别小看这个地方报,当时在全国读者特别青年中影响很大,发行量达80万份,和上海青年报,北京青年报,辽宁青年,一起号称“四小龙”。《百花园》被评为全国青年报纸品牌副刊。由于采访任务繁重,稿件积压严重,我只得趁在家时夜以继日编稿。不久就要去济南采访中国电影金鸡百花双奖大会,接着要去采访黄鹤楼全国龙舟大赛,继之采访黄梅戏赴港演出活动,接下来要去沈阳采访首届全国相声评比大会,10月要去参加全国第二届淮河笔会,11月要去参加嵩山庙会,12月……时间满满,还有数不清的地方文化活动,哪有分身之术?所以一听说采访,急得头都大了……
次晨6点半我赶到合肥稻香楼宾馆门口,中巴车已等在那里。我坐到车后排打瞌睡。醒来时已到了芜湖铁山宾馆。听见熙熙攘攘,我分配在202房间,正对着楼梯。我正放下行李准备小憩,就见到走上来一个中等偏矮,壮壮实实的老人,他笑容可掬地上了二楼,一直向里边的走廊走去,原来这人就是钱君匋,他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男男女女五六个人,他们也不坐电梯,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208,210,212等等,后来我知道这些人中有吴青霞,王秋野等人。
老年钱君匋在作画
按照赖老交代约定时间,我在下午3点走进钱老房间。因后续人马还未到达,走廊显得很静,他正在等我,笑眯眯的,亲自给我倒茶,我慌忙说钱老勿动,我年轻自己来。他坐下去了,又是笑眯眯的。我感到钱老十分平易随和,如果不事先告知,你会以为他是个普通的邻家退休老头。而他一当开始谈到自己的经历时,那明显的浙江话音就显得有板有眼了,我印象中浙江人说话语速较快,但他不同,他语速不急不慢,说话时抑扬顿挫,声音宏亮而健朗。他是1907年生人,这年已经近80岁了,依然有一副不错的身板,完全不像个八十岁的老人。
我说,钱老,我们就是闲聊,从说故事开始就行了。
一句话激起了钱老的思绪。
他忽然回到了二十岁前,他说“早在一九二五年,我就去拜访过鲁迅先生”……1927年,他在开明书店任音乐美术编辑,有一次去采访鲁迅先生,鲁迅先生谦逊地和他讨论书籍装帧艺术。鲁迅说,书籍的装帧一定要有时代气息,民族风格,要善于把书中的故事高潮用色彩、形象、图案概括出来,即要有别于西洋艺术,也要有别于日本。鲁迅先生还把自己珍藏的虎梁祠石刻、汉魏六朝唐宋石拓片拿出来与他共赏,桌上放不下,就铺在亭子间的地板上,摊了一地……一九三二年,原先专为鲁迅先生装帧设计封面的陶元庆逝世,鲁讯先生的一些书籍就委托钱老装帧和设计封面。鲁讯先生翻译的《死魂灵》、《十一》、《艺术人》等,就是钱老装帧,设计封面的。从那时起,中国著名书法金石家钱君匋的名字为众人所知。
1928年,钱君匋和友人于西泠桥上留影。右起:钱君匋、潘天寿、吴刚、陶元庆、陈啸空、秦雪卿、戴望舒,坐者为汪曼之
谈起这一段历史,钱君匋感慨地说:鲁迅先生历来对青年人十分关心爱护和注重培养,他从不以名家自居。而我们现在有些艺术家,一旦有了名气就看不起别人了,这是很狭隘的意识。
钱老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一路上,钱老是最忙的人。他书写的字有近200幅,特别是对于青年书法爱好者,几乎是有求必应。在九华山,许多青年因为敬慕钱老,求他赐字,他都一一满足。直到开饭时,有两个青年服务人员匆匆赶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俩都很爱好书画,但我们都是无名小卒,不知钱老肯不肯……”钱老回头对他们笑笑说:“你们的服务工作做得那么好,给你们写字是应该的。”说着,临池执笔,两幅古茂劲秀的书题即刻跃然纸上。两个青年激动地拿回了字,还给钱老留下通讯地址。他们说:“我们一定把您的字和你的谦逊精神,珍藏在心底……”
(二)
1927年,20岁的钱君匋离开浙江桐乡屠甸镇,来到上海入职开明书店,从此开启了他一生的事业追求之路。钱老深情地回忆说:“我还记得,当时开明书店地点在上海宝山路宝山里60号,负责人章锡琛就在宅内住,以自家的客堂为门市部,楼上设有编辑部,同事中有赵景深、王蔼史、索非、王燕棠等等……”钱老说自己由于是初来乍到,在书店里比别人要勤奋,整天忙于编辑、装帧、创作,很快就与同事打成一片,成为朋友。他深情回忆说:那时郑振铎、赵景深、索非、孙怡生几位先生,加上他自己,共有五六位编辑,连同校对、装帧、发行等业务工作,都是一起做,很热火,一起都住在章锡琛家里,一同干事,一同吃饭,一起忙碌,一起策划,那时人不多,但是事情很多,生活是十分艰苦的,有时候,有的朋友来了,也就跟到家里一样,不分彼此,帮着干活,最后留下来一起吃饭,大家都把书店当成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业,干得有劲,有条不紊。
钱老回忆说,他很喜欢这个办事严谨认真的章锡琛先生,喜欢他做出版事业的风格,他把名声和社会效果放在第一位,而把赚钱放在第二位,这种精神在今天依然是很可贵的,依然是需要提倡的。这也很符合自己的处事风格,就是多做事,做实事,做好事,不搞纸上谈兵,少计较得失,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嘛,人家自然会知道你的好处,让社会大众去说你的好处。
钱老的这个风格体现在时时处处。那次在黄山玉屏楼宾馆,因为出去玩回来迟了,第二天早晨就要离开黄山,这可把宾馆经理急坏了,因为他一直想要钱老为宾馆留下一幅字,总是不好意思开口,他无奈之下找到了我,要我去说情。我也在无奈之下找到了钱老,那时已经夜晚快11点了,我壮着胆子敲开了钱老的门,他还没有休息,正巧在写字。我问这么迟了还写字吗?他又是笑眯眯说,小刘侬不晓得,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是我还没有给人家留下一幅字呢?我一听喜出望外,真是想别人之所想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这才说明来意,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他大笑了后补充说:我猜的不错吧?
当晚我把字拿去送给了经理,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钱老的风格体现于每件事上。他一生涉猎于封面装帧、篆刻、书画、诗词、散文、收藏等等,每一项都成大气候,他是20世纪集大成于一身的艺术大师。他一生留下2万余方印章,1800多张封面设计,上百万字的散文和几百首诗词,他去世前将其一生收藏的4000余件珍贵文物无偿捐献给故乡。他的博大情怀是海派艺术大师的一个优秀的佐证和象征!
集书画装帧音乐等艺术于一身的钱君匋
在陪同钱老采风的日子里,钱老常向我讲到开明书店对他一生的帮助。他说是旧情难忘。他说正是因为开明书店,让他认识了一大批前辈大师,如鲁迅,沈雁冰,叶圣陶,郑振铎等等,他就凭着自己的聪明和才气,很快与前辈大师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从他们那里吸收了丰富的艺术营养。他在开明书店的封面设计,比若汪静之的《寂寞的国》,黎锦明的《尘影》,谢六逸的《文艺与性爱》,索非的《苦趣》,佚名的《鸽与轻梦》,周作人的《两条血痕》,沈雁冰的《动摇》《虹》《雪人》《欧洲大战与文学》,胡愈之的《东方寓言集》《莫斯科印象记》,陈万里的摄影集《民十三之故宫》,顾正均翻译的童话《三公主》,刘半农的散文集《半农谈影》,章锡琛翻译的剧本《耄娜凡娜》,胡也频散文集《鬼与人心》,柔石小说《三姊妹》,赵景深、邱望湘的儿童歌剧《天鹅》,丰子恺的《西洋美术史》,他自己的散文集《春日》《中国民歌选》等等几十种书籍,在当时都几乎产生了轰动效应。还有开明书店的当红杂志《新女性》封面设计,商务印书馆老牌杂志《小说月报》《东方杂志》《妇女杂志》《教育杂志》《学生杂志》等等的封面设计,都为他赢得了极好的口碑。他也因此成为开明书店装帧设计的主角,他设计装帧的书籍常常放在开明书店样书的首要位置,被沪上文化名人广为称赞。渐渐地,文化出版界无人不知钱君匋,甚至出现了“钱封面”的雅号。他后来设计巴金的《家》,郁达夫的《达夫全集》,陈望道的《苏俄文学理论》,曹禺的《日出》,《文学月报》的创刊号,鲁迅的《艺术论》《十月》《死魂灵》等知名度极高的封面,为他奠定了装帧大师的荣誉。
钱君匋(左4)。丰子恺(中),李叔同(左1)合影
钱老写过一篇文章叫《我在开明七年》,深情地回忆说:“我在‘开明’的七年,熟悉了编辑出版的业务,实际工作锻炼了我,培育了我,成长为合格的编辑出版工作者……对音乐的编辑出版也有了一定的经验。这些事我是没齿不忘的。”
钱君匋后来还创办了万叶书店。他是当之无愧的现代中国专业出版的先驱者!
钱君匋铜像揭牌
所谓文同一理。对文人和文化来说,特别是对钱老这样的大师来说,任何门类都是一通百通。钱老告诉我,他因为醉心于书画和散文诗歌写作,而且到处发表自己的作品,喜欢他作品的人很多,就像这次皖南之行一样,他就愿意满足大家的要求,读者和欣赏者喜欢,他感到高兴。他还讲到他人生经历中的许多有趣的事。茅盾去世后,钱老写过纪念文章,提到茅盾在开明书店聚餐会上背诵《红楼梦》的轶事,“这个事情是真的。很多人问过我,我说我可以为这件事作证。”他认真地说。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几十年前或者半世纪以上的往事,他都能够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谈到了这次他沿途写了很多书法,还画了画,他高兴极了,好像又回到了他年轻时百学不厌的年代。他说他年轻时对茅盾的书法很感兴趣,他甚至学茅盾临摹过的陆润庠。他说,我们那个时候,临摹一定要学状元的字。可惜后来我忙于其他事务,未对茅盾书法作深入研究。所以我现在的书法就成杂家了,自成一家了。他说着哈哈笑着。
在离开皖南的最后一天,钱老把我悄悄地叫到他的宾馆房间,塞一张纸头给我,且让我打开看看。我展开宣纸一看,原来是他给我画的一幅画,一幅飘洒超逸的美丽的兰草图。我兴奋极了,真不知道怎样感谢钱老,原来这么多天我一直陪同他采风,见别人都向他要字,我觉得他太累,一直没有好意思开口,他却一直把这事记在了心里。暗暗地给我画了一幅画,须知这次整个皖南之行他只写字不画画,因为写字快,画画费时间,总共就画了两幅画,一幅是给黄山管委会主任的,另一幅就是我的这幅兰草图。最令我高兴的是,钱老还在这幅兰草图上题了一首古诗,这样就字画均有了。而这首诗是我特别喜欢的。
钱老在画的右方写道:
闲似文君春鬓影,淡如冰雪藐姑仙。
应从风格推王者,岂仅幽香足以传。
湘如同志之嘱·乙丑七月·君匋八十
我读着,感到很亲切,我至今珍藏着这幅画和诗。
钱君匋送作者的兰草君子画
(三)
这次皖南之行,吴青霞老人是和钱君匋交谈画技最多的,两位老人感受也多。当我称赞钱老的画风格雅致高古时,钱老就指着吴青霞老人说,还是吴老的画好,她的画特别是她画的鲤鱼芦雁,精神上无人能及,活灵活现胜若活物,也可以说是举世无双了。
吴青霞的鲤鱼图
吴青霞的芦雁图
这时吴青霞老人就抿嘴笑着说:“钱老在夸我了。”
我们站在一旁的人都说:吴老的画确实好!我们都是久仰大名了!
老年吴青霞
生于1910年的吴青霞,今年已七十六岁,精神矍铄,谈笑风生,她自幼酷爱丹青,十二岁即从父学画,临摹了大量的古代名作,画风严谨、细腻,功底十分扎实。她告诉记者说,早在她十九岁时,即只身一个在上海滩上卖画谋生。开始人家不相信那些出神入化的作品,系出于一个女儿家之手,她不服气,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挥洒泼墨,引起了遗老遗少们的一片赞叹声。对此,她风趣地告诉我们说:“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当着众人作画。围观的人愈多,我画得愈起劲……”
青年吴青霞
吴老现在是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上海师范大学艺术系顾问,意大利欧洲学院的院士。她是一位全能型的画家。在她的创作中,山水、花鸟、人物,各类题材都有涉及。她的作品以工笔和写意相间,笔墨劲挺流畅,色彩明洁秀丽。她的代表性的作品鲤鱼和芦雁,可谓巧夺天工,这一方面源于她对这两种动物发自内心的喜爱,另外也是她长期悉心观察和对前人作品不断揣摩的结果。她在创作中注重深入生活,在一些细节的描绘上,处理得更加严谨细腻而不失特色。她的作品一直深受人们的喜爱。刘海粟曾赞道:“像她这样的全能画家,古代少有,近代也不多。”那天吴老甚为高兴,当场研磨调色,挥笔作画,一会儿工夫,一群鲤鱼鲜活异常,生气勃勃,从水中向我们游来,还有一旁的葡萄串串润泽欲滴,跃然纸上,令人馋涎。另一幅芦雁图隽永细腻,千姿百态,巧妙地配以仕女望远,恍若唐代丰腴艳姿的美人,翩翩然来在我们的身边。
吴青霞送作者的秋蝉葡萄画
众人不住鼓掌叫好!
吴青霞的花卉画在题材选取上极具个性。有人曾经统计过,她喜欢画的花卉大约有四五十种,如紫鸢、绣球、兰草、水仙、杜鹃、虞美人、扶桑、向日葵、紫丁香等,几乎全是野花。而紫色是她的偏爱,生长在沼泽边缘的鸢尾花是她深爱着的一种野花,颜色为深紫色。她研究出的紫色是一般人很难调配出来的,似乎成了她色彩的专利。为了突出带有飘逸感的花朵,她删繁就简,有意将长而繁多的叶子加工为疏密有致的短小状;画面洋溢着令人赏心悦目的质朴。她画的一些果类同样让人叫绝,比若紫葡萄,绿瓜果,黄仙桃,青枇杷等等,无所不能。
随兴吟咏,情趣盎然,是吴青霞作品引人兴味的又一特点。识画者曾说,画山要有神韵,画花鸟要有情趣。我们纵览为数可观的新作,特别是花卉小品,恍惚追随艺术家,跟她一样,以恬适明净之心,漫步在春天里,邂逅在百花间。
细细想来,吴老的这一特点是与她的艺术素质分不开的。没有长久的锤炼,岂能达到如此得心应手变化自如的境界?
……对于黄山,青霞老人是深有感情的。她说,她已经是六上黄山了。近年来,她还先后到过福建、云南、四川等地,访名山大川,走老林野地,寻取大自然美丽的原貌,润湿不拘一格的写意画笔。艺术的和自然的陶冶,使吴青霞的画风和视野变得十分开阔。在皖南,她每到一处,常常为那些细小的自然生物和植物所吸引。她还十分喜爱园林植物,喜欢养花养草。在芜湖铁山宾馆下榻时,她所结识的一批青年朋友中,有一个年轻的花工。吴老常常和这位花工谈绘画艺术,谈花草培植,临行时,吴老还专门为这位花工画了一幅画,这位花工为了感激吴老的盛情,特意送给她两盆兰草。吴老高兴地说:“这是最好的礼物,我一定收下!”
一路采风,我发现吴青霞老人特别爱干净。她每到一处,第一件事就是找洗手的水龙头,所以洗手间成为她住宿时最关心的事。那次在铁山宾馆,餐厅喊吃饭时,却到处到不到吴老,我和另一个服务人员找到她的房间,发现她还在洗手间洗漱,我们在门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她高兴地走出门来。她边走边和我说,安徽什么都好,就是灰尘太多,我对于灰尘特别敏感,所以就一路上洗啊,洗啊,这样才感到清爽,说着她自己都笑了起来了。
赖少其是这次上海画家皖南采风的总安排人,他是在职的安徽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尽管事务繁多。但除了紧要事务几乎全程陪同。那天他忽然问吴青霞:“吴毅这次当选合肥市长了,你临走前要不要去看看?”吴老回答说这次不去了,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个吴毅市长,正是吴青霞老人的长子。他们因故各忙各事,平时聚少离多,很少见面……没有想到这次采风一年之后,我调到了安徽电视台文艺部,又是负责文艺专题编导,我上任后的第一件事,竟是被安排去采访吴毅市长的专题纪录片,我见到吴毅市长仿佛一点不陌生,我告诉他一年前随同吴老他们皖南采风的情景,他高兴地笑着说,这次片子做好后,你可以送一盘带子给我老母亲看看。可惜那时还没有流行光盘,后来我拿着片子复制带,按照吴毅市长给我的吴老的家庭地址,在巨鹿路附近一个很深的巷子里,找到了吴青霞老人的家,她的大客厅就是一个很大的画室,墙上挂满了字画,博古架上全是画卷和古董,吴老很高兴收了复制带,我要离开时她却喊住了我,然后去画案抽屉里找了半天,找出她新出版的画册,工工整整在上面签名钤印,送到我手中说:留作纪念吧。
我捧着吴老的画册,像是捧着沉甸甸的宝物,一路上感动不已……
这次皖南采风还有另一位大画家值得一提,他就是王秋野。
王秋野生于1914年,是这次皖南行中年龄最小的,但也已经72岁了,王老笔名秋翁,浙江湖州人。是上海同济大学美术教研室主任、教授,国画家、美术教育家。早年在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习西画,后习中国画。得虚谷、吴昌硕、蒲华诸大家画法。画风奇峭古厚,简炼老辣,力求“愈变愈简,愈简愈拙”。同时擅长书法,王老钟情于殷契古籀文字,所书逋峭怪涩,自成一格。亦工诗词,功力深厚。王老30年代即参加红梨书画会,后参加清远艺社,和潘公展,陈其采,陈立夫等大力推动清远艺社的活动,连续参加清远艺社社友书画展,并多次在湖社举办个人画展。1947年,中国第一本美术年鉴中收入其画作多件,期间担任《湖社月刊》编辑,发表多篇艺术论文。
王秋野故乡画展
王老的绘画历史已有五十年之久。这次来安徽之前,他正按照中德教育合作的守则,为德国绘制四十幅巨幅中国画呢。王秋野的画独具风格,在此次皖南之行中,他的画受到众多人的赞赏。在我省工作的著名书画家赖少其见了他的画,当即给他赠写一幅题款,上写道:“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
在皖南的旅行途中,王秋野极为平易近人,热情诚恳的画家风度,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离开芜湖的前一天,铁山宾馆的工作人员纷纷围着他索画,忙得他不可开交,最后,只好一个人躲到大厅里,一幅接一幅地画。休息时间早已过了,王秋野还在挥汗如雨地作画。直到后来,同行的同志对他下了“禁令”,他笑了笑说:“再画最后一幅吧!”
王秋野的画
“最后一幅”也画过了。可就在这时,一个青年厨师又匆匆赶来。他央求王老说:“我是个走上工作岗位不久的厨师,我天天与鱼、虾、蟹、鳖食谱打交道,见了您画的这些鱼、虾、鳖等小生物,太可爱了,请您无论如何给我画一幅鱼或虾好吗?”
王老见他求画心切,当场为他画了一幅虾图。活灵活现,几可乱真。
那天,天色已晚,三个青年女厨师一齐跑了过来。一个说:“王老,我要一幅猫咪图。”另一个说:“我要一幅鲫鱼图”。第三个说:我要一幅猫吃鱼……“
王老爽朗地笑了;“猫和鱼都好画,但是猫吃鱼可不好画呀!”他风趣地说,:“绘画是一种美的艺术,那么好的鱼被猫吃掉了,岂不是太煞风景了吗?”
满屋子人被他逗得哄堂大笑起来。
他终于又为这几位女青年各画了一幅画。
当有人感激地对王秋野说:“王老,您的心肠真好,对我们青年人一点架子也没有。”王老诚恳地说:“有什么‘架子’好说呢!你们为我们做出了那么好的饭菜,再有名的画家,离开人民群众也无法生存呀!”
皖南采风结束后,一天我正在编辑部整理文稿准备出差,突然收到上海同济大学的来信,不用拆开,我就知道是王秋野教授的。果然,打开信封一看,他给我寄来了菊花图和鲜活乱蹦的虾子图,看的让人爱不释手。除了国画外,他还用他拿手的书法小楷给我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
湘如同志大鉴:
我回上海已近一个月,先是解决校里接待外宾所需,继之了却皖行所积欠,以致遵嘱延误至今,是谦!兹奉上,请多多指正。
敬礼!
秋野印 九日
王秋野送作者的虾画
……时间过得真快!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大师也都离开我们远去了。
想起过去的风华,曾经的烂漫,想起那些海派大师们的事业和生活种种,想起他们每个人来自不同生活经历和阅历的风采和情怀,我自豪自己曾经有过和大师们零距离接触的经历,以及从他们身上学习到的品格和思想风范。我至今常常拿出大师们馈赠我的字画展玩欣赏学习,由此引起无限的怀念和记忆。他们是一个时代的标记,一个时代的骄傲,是上海也是我们现当代中国历史上的一笔宝贵的财富!
作者简介
刘湘如,又名刘相如,笔名老象。安徽肥东人。1980年代加入的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中国名家书画研究会副会长。国家一级作家。曾任安徽电视台高级编辑。作品涉及小说、报告文学、散文、诗歌、影视剧等。迄今发表出版作品千余万字,主要著作30多部。其散文集《星月念》《淮上风情》《瀛溪小札》,报告文学集《十步芳草》《共和国星光》《马拉松大战》,长篇小说《美人坡》《风尘误》《朱熹别传》,影视作品《山雨》《青楼情殇》等曾获广泛社会好评。作品获国内外多种奖项,《美人坡》获2006全国优秀长篇小说一等奖。《风尘误》为八届茅奖入围作品。《星月念》获首届中国图书奖。作品被译多种文字至国外,选入《高中语文教材》《中国新文学大系》《大学语文课外阅读》《百年中国散文经典》等。当代著名诗人公刘评价“笔尖上流着作者自身的真血,真泪,点点滴滴,必将渗入读者的良知,一如春雨之于土地。只有这样的作品兴旺起来,散文复兴的口号,庶几可望变成现实。”(《星月念》序)。当代著名作家鲁彦周称其散文是“散文中的精粹”(《淮上风情》序)。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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