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警察德雷克·肖万
当地时间6月8日,引发了波及全美的抗议与骚乱风潮的前警察德雷克·肖万出息了听证会,他因为涉嫌“跪杀”非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而被指控二级谋杀和二级故意杀人罪。德雷克·肖万当庭并没有表示认罪。尽管每年都有类似的案件引发抗议,但深埋在人们脑海中的偏见却无法根除。
美国黑人作家詹姆斯·鲍德温的小说《假如比尔街可以作证》,正是围绕一起典型的白人警察构陷黑人的冤案展开。黑人青年范尼生性善良、正直,与青梅竹马的黑人姑娘蒂希即将开始新生活,却被指认为强奸案嫌疑人。蒂希一家人就此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援救行动”,希望帮助范尼早日离开监狱。
在小说中,鲍德温充分展示了美国警察如何熟练地布下圈套“诱捕”黑人,以及美国的司法系统如何阻止黑人自证清白并重获自由。蒂希一家人要对抗的不是某一个警察或者法官,他们像一枚脆弱的鸡蛋,要和体制的高墙对抗。
今天,我们一起阅读《假如比尔街可以作证》的选段:在商店里,范尼保护蒂希却被白人警察刁难,蒂希勇敢地与警察周旋,保住了范尼,但白人警察因此记恨范尼,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伏笔……
小说改编同名电影《假如比尔街可以作证》海报
因为你也会保护我
范尼和我手拉着手,沿着宽敞、明亮、拥挤的大街,朝着格林尼治村,朝着我们的住处走去。我们一路说说笑笑着。我们穿过了休斯敦街,开始沿着第六大道走:美洲大道!街上飘着他妈的旗帜,我们以前没有看见。我想在布里克大街的一个小商店停一下,买点西红柿。我们穿过美洲大道,沿着布里克街往西走。范尼一只手搂着我的腰。我们在一家蔬菜摊前停下。我开始看。
范尼讨厌买东西。他说:“等一会儿,我去买包烟。”他沿着街道走去,就在街角上。
我开始挑西红柿,我记得我在哼着歌。我开始找秤,找个男店员或女店员帮我称西红柿,告诉我该交多少钱。
范尼说我不是特别聪明,这一点是对的。刚开始我觉得屁股上有一只手时,我以为是范尼。然后,我意识到,范尼从来不会在公共场合那样摸我。
我转过身去,手里抓着六只西红柿,发现我面对着一个小小的、年轻的、油乎乎的意大利家伙。
“我喜欢喜欢西红柿的漂亮女人。”他舔舔嘴唇,笑着说。
两件事同时发生在我身上——三件事。这是一条非常拥挤的街道。我知道范尼随时都会回来。我想把西红柿扔在这个小子的脸上。但是,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我不想让范尼打架。我看见一个白人警察沿着街道慢慢地走过来。
我意识到我是黑人,这条拥挤的街是白人的街道,于是我转过身来,走进商店,手里还抓着我的西红柿。我找到了一只秤,我把西红柿放在上面,四处寻找一个能帮我称西红柿的人,这样我就可以在范尼从街角回来之前把钱交了,然后离开这个商店。警察现在到街对面去了,那个男孩跟着我进了商店。
“嗨,甜妞。你知道我喜欢西红柿。”
现在人们在看我们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好——首要的事情就是在范尼回来之前离开这个地方。我想走开,但那个男孩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四处张望,希望哪个人能够帮帮我——人们都在瞪着我们,但谁也没理会。绝望之中,我决定叫警察。但是,我一动弹,那个男孩就抓住了我的胳膊。他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垮掉的瘾君子——但是,他抓住我的胳膊时,我扇了他一个耳光,冲他啐了一口唾沫。正在这个时候,范尼进了商店。
范尼抓住那个男孩的头发,把他打倒在地,又把他揪起来,踢了他,把他拖到马路边上,又把他打倒在地。我尖叫着,拼尽全身力气拉住范尼,因为我看见了那个警察,他本来是在远处那个街角,现在正在小跑着过马路。那个白人男孩躺在下水道上,流着血,呕吐着。我觉得那个警察肯定是想把范尼毙了。但是,如果我把我的身体挡在范尼和这个警察之间,他就不能杀范尼。于是,用尽我全身的力气,以我所有的爱、我的祈祷,加上知道范尼无论如何不会把我打翻在地,我把我的头往后靠在范尼的胸脯上,两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腕,然后抬头看着警察的脸。我说:“那个人——那儿——袭击了我。就在这家商店里。刚才,大家都看见了。”
谁也没说话。
警察看着他们所有人。然后,他又回过头来看我。然后,他看着范尼。我看不见范尼的脸。但我能够看见警察的脸。我知道,我千万不能动弹,如果我能够控制的话,也不能让范尼动弹。
“那么,”警察意味深长地问范尼,“这事发生的时候你在哪儿?”他用跟那个男孩一模一样的眼神从我身上闪过。“当那儿那个小子,”他的眼睛再次从我身上扫过,“和你的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
“他就在街角,”我说,“买香烟。”我不想让范尼说话。
我希望他事后会原谅我。
“是这样吗,小子?”
我说:“他不是个小子,警官。”
现在,他看着我,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我,然后,也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范尼。
与此同时,其他人已经把那小子扶了起来。
“你住在附近吗?”警察问范尼。
我的后脑勺还靠着范尼的胸脯,但他已经把手腕从我手中抽出来了。
“是,”范尼说,“在银行街。”他把地址给了警察。
我知道,范尼马上就要把我推开了。
“我们得把你带走,小子,”警察说,“因为企图伤害罪与殴击罪。”
如果那个开店的意大利女士没有说话,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哦,不对,”她说,“我认识这两个年轻人。他们经常来这儿买东西。这个年轻女士告诉你的是实情。他们俩刚才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俩了,她在挑西红柿,她男朋友离开她,他说他马上回来。我正在忙,不能马上帮她,她的西红柿还在秤台上。那儿那个狗屁不值的小废物,他确实袭击她了。他挨打都是活该。要是有人袭击你的妻子,你该怎么办?如果你有妻子的话。”人群暗笑了,警察脸红了。“事情的经过,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我是一个证人。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和警察互相盯着对方。
“你就这么做生意。”他说,舔了舔下嘴唇。
“你别告诉我怎么做生意,”她说,“你没来这条街时,我就在这条街上,等你走了,我还会在这里。”她指着那个现在坐在马路牙子上的男孩,他周围有几个他的朋友:“把那个惨兮兮的小子给带走,带到贝尔维尤监狱,或者雷克岛监狱,或者干脆把他扔进河里,他在这世上对谁都没什么用处。别想吓唬我,混蛋!”
我第一次注意到,贝尔的眼睛是蓝色的,我能看见的他的头发是红色的。
他再看看我,然后又再看了一眼范尼。
他又舔了舔嘴唇。
那位意大利女士进了商店,把我的西红柿从秤上拿下来,放进一只口袋。
“好吧,”贝尔瞪着范尼说,“再见。”
“可能再见,”范尼说,“也可能见不着。”
“见不着,”意大利女士说着,又回到街上来,“如果他们或者我先看见你的话。”她把我转过身来,把那袋西红柿放在我手中。她站在我和贝尔之间,看着我的眼睛。“你有个好男人。”她说,“把他带回家。离开这个有病的猪猡。”我看着她。她摸摸我的脸。“我在美国很长时间了,”她说,“我希望我不要死在这里。”
她回到她的商店。范尼从我手里拿过西红柿,把袋子挎在一只臂弯上。他另一只手挎着我的臂弯,他的手指绕着我的手指。我们朝着我们的住处慢慢走去。
小说改编同名电影《假如比尔街可以作证》剧照
“蒂希。”范尼说,非常轻声,带着一种可怕的安静。
我几乎知道他要说什么。
“嗯?”
“别再想着保护我了。别这样。”
我知道我说的话不对:“但你想保护我。”
“不是一码事,”他说,带着那种可怕的安静,“这不是一码事,蒂希。”
他突然夺过那袋西红柿,把它摔在最近的一堵墙上。感谢上帝,墙上没有东西,感谢上帝,现在天色开始暗下来了。感谢上帝,西红柿会摔得四处飞溅,但不会出声。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知道他是对的。我知道我不应该说什么。感谢上帝,他没有放开我的手。我看着人行道,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希望他听不见我在流泪。
但他听见了。
他停下来,把我转向他,他亲吻着我。他退回身,看着我,又亲吻着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爱我。你觉得我们能够坚持下去吗?”
然后,我平静下来了。他脸上有眼泪。是他的眼泪,还是我的眼泪,我不知道。我亲吻着他,我们的眼泪落了下来。我开始说什么。他把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他浅浅地笑着。
……
小说改编同名电影《假如比尔街可以作证》剧照
“别为我刚才跟你说的难过。你是个坚强的小姑娘,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的脑浆早就洒在那个区警局的地下室里了。”
他停下来,点着了一支烟。我看着他。
“所以,我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事情。我想,你是做了你唯一能做的事情。但你得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他又捧起我的双手。
“每次你离开我的视线,我都觉得害怕。刚刚发生的事情可能是我的错,我本来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待在那个菜摊子前——但我就是太高兴了,你知道吧,因为那个阁楼——我没想到——”
“范尼,那个菜摊子我去过一百次了,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得关照你——关照我们。你不能到处都跟着我。这怎么是你的错?这不过是一个垮掉了的瘾君子——”
“某个垮掉了的美国白人。”范尼说。
“嗯。仍然不是你的错。”
他对我笑了。
“他们在耍我们,宝贝儿。一切都不容易,但我要让你记住,他们会给我找麻烦,然后让我们失去对方——或者,他们会让你来保护我,这样让我们失去对方。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明白,”我终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这是真的。”
……
“那个警察,”范尼说,“那个警察。”
“那个警察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变得像石头一样安静、干燥,带着恐惧。
“他会想办法报复我,”范尼说,“白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一个白女人告诉他们,你是个牛皮大王,这个黑家伙是对的,你见鬼去吧。”他笑了,“这就是她告诉他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什么也做不了。这事儿他不会忘了的。”
本文节选自:《假如比尔街可以作证》
假如比尔街可以作证
杜先菊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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