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新冠肺炎疫情爆发时,上海女作家孙未在德国,她心心念念牵挂着中国的疫情防控。等到中国控制住了,德国的新冠肺炎疫情开始爆发。“情况倒转过来了,之前是欧洲人民怕中国人飞过来,也不敢往中国飞,现在是中国人民怕欧洲人飞过来,世界各国的人都想到中国来躲病毒。中国的朋友们则问,要不要给我往德国寄口罩。”作者写了她自己的旅德生活和她眼中的德国抗疫众生相。
世界上风险最高的活动是什么呢。近几年我开始觉得,蹦极、冲浪、滑翔机什么的都不算个事儿,旅行才是真的高风险。在地球上不停地走来走去,要么就是恰好躲开所有的灾难,要么就是全部轮上,而且全都无法预计。
就像去年深秋那会儿,大家刚看完大阅兵,然后赶着在西历年底前为2020做计划,都说这个年头数字成双,应该是个好兆头,准备撸起柚子大干一番,谁能想到刚跨年就遇上了新冠病毒这么一桩大事呢?
话说去年春天,我在意大利北部的一个小城住着,天气不错,我每天都散步到市中心,穿过大河上的石桥,穿过旧城区,再登上阿尔卑斯山脚的小小缓坡。
我离开那个地方不到两周,当地的朋友给我发来消息,小城经历了一次风暴的袭击,市中心的一棵大树倒下来,把一对正在那里散步的母子砸成重伤,地点就位于那座我天天经过的石桥。医院的直升机当天赶到,也就降落在那座石桥上,把伤者运送到大城市急救。据说孩子没保住,母亲的情况也很不乐观。
那时候我正在瑞士德语区的一个小镇子里住着,湖边,夏天暴风雨下冰雹,听说砸伤了牛。我没事。接下来的秋天,我激动地奔向心心念念的南半球,去新西兰的前一周才知道,那边在流行麻疹。我妈记得我没打过麻疹疫苗,而新西兰是目前全球唯一有麻疹的地方,天知道那边也是唯一控制生物制品入境最严格的地方,带燕窝要坐牢,穿的球鞋都要脱下来检查,有人特地帮你把鞋底的泥巴全部刷干净,这么洁癖偏执狂的地方怎么就摊上了麻疹呢?
我每天呼吸的时候小心谨慎,终于没变成麻子,然而遇上了奥克兰市中心的大火,烧了两三天都没熄灭,天天仰头看见浓烟滚滚,与辽阔天空的黑云连成一片,全城都是呛人的气味,有口罩的出门戴N95,没口罩的只能咳嗽。而且那三天我恰好都在市中心有公干,我觉得脸都熏黑了一个色号。
原本觉得自己不走运,离开新西兰才发现自己走运得不得了,就在我原先住的地方不远处,火山爆发了。在德国的公寓里,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我感觉自己再次捡回了一条小命。又看到澳大利亚大火烧个没完没了,幸亏当时自己在南半球的时候没有头脑发热,顺路去澳大利亚转一圈,这就是再次捡回了小命一条。
紧接着就是国内新冠疫情的消息传来,我妈说,你别回来过春节了,回来你也是在房间里傻坐着,也不能出去吃好吃的,也不能呼朋唤友。先生也说,别回来了,我一个人有吃有喝,躲在家里闷不死。说得轻松,看新闻里讲得可一点不轻松。
我上网查机票,简直跟白送的一样,给个油钱就愿意带你飞,当天次日都有,什么座位随便挑。我先生说,你回来能保证一路上不感染吗?没准我们家本来没新冠病毒,你回来就把新冠带回来了呢。你不回来大家都更安全。
到了飞机起飞前,航空取消,大部分航班都取消了,欧洲航空公司不敢往中国飞。早知道应该一次订十张机票,没准才能遇上有一架飞机起飞的。这就更让我着急了,国内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怎么连飞机都不敢往下落呢?
我妈喜欢热闹,平日里天天与朋友聚会,到老年大学讲课,还天天买票去听戏,是“中国歌剧——京剧”的热忱爱好者,我总跟外国朋友这么介绍。老太太年纪越大越像个孩子,怎么高兴怎么来,谁都管不住。我每天都跟她微信,关照她不要出门不要出门,忍住一段时间不出去玩,以后玩的日子长着呢。我妈还没下这个决心之前,所有的剧院先一步全部歇业了,没有戏可听,预订的票子也取消了。
接着就是餐厅、咖啡馆、会所全部关门了,想朋友聚会,我看你往哪里去。我妈果然没辙了。她还想去公园打太极拳,我说求求您了,戴着口罩出去打拳呼吸不困难吗?在家打拳不行吗?家里有的是地方啊。
和匈牙利、美国作家在一起
我特别宅,写长篇可以三个月不出门,靠阿姨给我买吃的。要是我在国内,我觉得这居家隔离政策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我有这个“天赋”。我妈则恰好相反,其实吧,我懂她,她就是想要出门去透透气,出门干啥都行,在家里呆不住,没准时间久了还给憋出心理疾病来了。没办法,只能靠督促检查,让我先生也帮着一起督促检查。我先生说,他忙着呢,天天督促检查他爸妈,其他家人都不用管,自觉着呢。
其实我觉得还是中年人和年轻人自觉,老人家都喜欢往外面跑,总觉得活了这么多年了,各种危险也没能把他们怎么样,比较自信。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年纪大了经不起一场病毒性肺炎,虽然看各种新闻说,这种病毒年轻人得了一样要命,我想,扛不住的几率总比老年人低一些吧?
过了些天,我妈说,小区的两个门也给管起来了,大门不让进出,边门进出测体温。她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所以她果然是不怎么往外走了。我这才稍稍放下一点心来,上海这座城市还是靠谱的,做事情仔细认真,井井有条。然后我就担心我妈有没有足够的食物储备,看很多微信公众号里说,超市抢购,都被买空了。我妈年纪大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抢不过人家啊。我妈轻蔑地问我,网购懂不懂啊?
快递照常送货,真是难为他们了,为大家做这样辛苦危险的工作。我妈网购了一大堆塞满了冰箱。我妈抱怨说,小区不让快递上楼,连边门也不让进,纸箱子统一在边门口放下,等着居民分头去领取。我心想,这可真好,管得这么细致,病毒应该有希望可以控制住的。
忽然想起,我先生恐怕有危险,他不会做饭,只能去餐厅或者叫外卖,现在估计是天天叫外卖,吃外卖,这简直是太不安全了。哥们还活着吗?视频聊天,看到他居然胖了,还留起一把胡子,估计是无聊给闹的,他说他现在自己做饭,网购食材,天天下厨。我的妈妈呀,今年有二月二十九日,四年一次,这不算稀奇,我先生做饭是几十年才等到一次的,怎么就没能让我亲眼看见呢?遗憾了遗憾了。
我妈关心她的朋友们,最关心的是她那些做医生的朋友们,大家都闲在家里的时候,他们是最忙的一群人,累到难以想象,都对他们说,回家吧,这份工作不要就不要了,性命要紧,但是他们没有回家的。我妈和她的朋友们天天通微信。我说你也不要发太多信息给人家,耽误人家休息也不好。
我的肺不好,经常看专家门诊,这些天每周收到医疗平台群发信息,某某肺科副主任医生前往武汉救援,本周专家门诊取消,特此通知。想想很心疼,每个人都躲着病毒的时候,他们去亲身接触病毒。
我对我妈说,您老人家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出门,这就是对你的医生朋友最大的支持了。我们这边最基本应该做到的就是隔离好,不要再多出病人,让他们更忙不过来。我所有国内的朋友都是回家过年,被留在家乡的就安心留在家乡等着,每天看看天,看看云,已经回来的就在家里钻研厨艺,陪孩子,不出门还省口罩,省下口罩给医生用。
看到武汉各个医院说是防护用品不够用,我到本地的药店和日用品店买口罩,想是赶紧给那些医院快递过去。结果所有地方的口罩都脱销,奇怪了,当时德国还没有一个病例呢,也没有任何恐慌,哪儿来这么多人买空了口罩?特地问了几家药店才知道,都是买了给中国国内寄过去的,有本地的中国人买口罩寄的,也有德国人买了寄的。大家都想着武汉那个城市,想着那些医生和病人。世界很小。
每天看国内新闻,一天几次新消息,情况好好坏坏,各种最坏的推断与最好的猜想,每个人闷在家里都有些焦躁,都有一种等不到头的感觉。我妈说,我看你最近还是别回来了,好歹我们家有一个你不在这边,将来还能给我家开枝散叶。我说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而且结婚证都办完这么多年了,法律也不允许,你让我在这边找谁开枝散叶去?我妈说,这以后都不是问题。
我跟着德国时差做日常工作,又跟着中国时差看最新消息,成天紧张担心,睡不好觉,血压就嗖地一声上去了,靠日常吃药根本降不下来,去诊所看病,医生当天就把我直接送去医院,住进病房,问要住院多久,说是两周起,看你身体,总要等康复了才能出院。
病房没宽带,我用中移动上网看国内新闻,三十元一天,一个月之后账单上千,血压一直降不下来。再说到我住院前,欧洲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只有意大利有点不对劲的苗头,听说疫情开始扩散,意大利北部的几个城市彻底关闭。我有个意大利的朋友,家在意大利北部,她的工作地点则是在德国慕尼黑大学,两头跑。我当时还发信息问候她,她说她和两个孩子恰好都在慕尼黑,这下回不了意大利,家人也出不来,就只能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德国过下去,等意大利境内疫情缓和,城市解禁了再说。其实也不错,她说,至少小孩子们安全。
我借阅资料的图书馆有个常客,刚和女朋友一起从意大利搬到德国居住,他连呼幸运,刚搬到德国,意大利就出事了。他的这番庆幸仅限于当时。当时德国只有大约七八个病例,都是在严格的隔离中,都在慕尼黑一地的医院中,接触者也在观察隔离,感觉这个国家还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的。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之后,忽然间听说德国顶不住了。前一阵的嘉年华大游行,病毒在狂欢的人群中扩散开来,现在每个地方都有感染者,哪个州都不太平,再偏僻的地方都有了病毒。听周围的人都在感慨一个字,快,这病毒传播得真够快的。可是除了这一个字之外,也没见到大家有多紧张。医院附近散步走走,只见咖啡馆都是满座的,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的坏天气,好不容易春暖花开等到了出太阳的这一天,咖啡馆门外更是坐得人山人海,一杯咖啡,一杯冰淇淋,面朝太阳一下午。
中国闹新冠病毒的时候,德国的朋友看我焦虑担心,都劝我说,这新冠病毒其实就跟任何一种流行性重感冒差不多,我们欧洲年年冬天闹流感,每年都死不少人,这新冠肺炎的死亡率也没比流感高多少。我一听这话就生气。事到如今轮到他们自己这儿流行新冠肺炎了,他们还是这么个说法,不就是个流感嘛,我才觉得当初真是错怪他们了,原来他们真不把这当回事。
随即德国新闻推送了第一条德国病人死亡的消息。大街上还是情侣亲吻,父母拖着抱着小孩子们凑在冰淇淋店门口,公园里都是遛狗的。
英国的朋友来看我,都说我们英国死亡率这么高,你们德国死亡率低,你一定没事的。就好像身在一个新冠死亡率低的地方,就真的不容易死一样,这逻辑挺逗。紧接着就看到德国的死亡数据稳不住了,每天蹭蹭往上冒。
瑞士的朋友写邮件过来,说是他们瑞士闹新冠闹得人人自危,现在大家见面都不拥抱了,握手也不敢握,面对面小心翼翼离开彼此三米远。她问你们德国那边什么情况呀?话说德国人民真的特别淡定。我没观察到人和人见面有任何异样,拥抱是必须的,街边的长凳和雕像脚下依然坐满了晒太阳的人群。只是收到消息,小孩子可以不上学了,复活节的假期提前开始,放假一个月,一直到复活节以后四月二十日再上课。做爸妈的朋友们抱怨:孩子不上学,可是成人还必须每天上班,这孩子在家谁来带呀?
几天后我收到邮件,我借阅英语书籍资料的那家州立图书馆关闭了,说是有可能病毒携带者曾经去过那里,所以一关百了,一直关到四月二十日复活节过完之后。大家网上借阅电子书的数量可以从五本增加到八本,纸书借阅和归还一切暂缓。我想这样也挺好,我不用每天在医院里焦虑着图书馆那边的查阅工作做了一半怎么办。
在瑞士文学中心,参加朗读活动
紧跟着就是医院病房的星期一,主治医生是位表情忧愁甜蜜的中年男子,人相当和善,脾气相当地好,他走进大门,照例跟我们每个人打招呼,然后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走进医生办公室。他说真不好意思啊,我这个星期要被临时调配到另一个病房去顶班,恐怕没时间在这边天天照看你们啦,那个病房的两个主治医生都不在,一个请假回家带孩子去了,另一个休假回来被隔离在家十四天,还在隔离期里。新冠病毒时期,一切都说不准啊,一天一个样,真是没办法。当然你们有需要的话,我还是会过来出诊的,比如说,我记得我们在周五上午有个复诊的是吧?我会尽量过来给你复诊的。
他说着话,走到洗手池边上,狠狠按了好几下洗手液,洗了足足两分钟的手,接着再狠狠按了几下另一边的消毒液,在两只手前后左右上下揉了个遍,然后将两只手展开在空间,优美地舞动十个手指,让消毒液尽快蒸发。这个奇妙的手势简直像是展示一种巫术,看得我乐不可支,当然我没好意思当场笑出来,我心说,进出没有任何防护,连个口罩也不戴,光靠十个手指涂满消毒液,这跟封建迷信活动有什么两样,简直就是靠巫术在驱赶病毒嘛。
然而这也是第一次,我在德国亲身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氛。
当天,病房的另一名主治医生就宣布,医院统一接到州政府通知,所有住院病房禁止访客,所有住院病人一律不准许回家过完周末再回来,要么你就安心一直在医院住下去,要么直接回家。禁止令贴在病房大门口,面向花园,一个大红圈加个叉。德国人民不好管,当时就是民怨沸腾。
留下的这位主治医生是位年轻女士,也是相当温柔和气,浅色的金发齐耳长,夹在耳朵后面。她好声好气跟大家解释,这是上头的规定,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所以还是必须得执行。我觉得德国人爱社交的劲头其实一点不比意大利人差,大多数人对禁止访客这一点很不满,住院嘛,就是为了请大家来探望的。
有人问,我们不能周末回家,那么我们走出病房去散步、吃饭、买东西总是可以的吧?医生说,是呀是呀,这是当然的。大家就问,那么访客来了,我们不在病房见面,我们出去和他们一起在咖啡馆聊天总可以了吧?医生说,额,这个,怎么说呢?这个规定的主旨是为了减少病人与外界的接触,这样才能保证没有病毒传播到病房里,影响一大片病人,要是你们这么见访客,那么这规定不是白规定了吗,是吧?
另一些病人完全不能接受周末不回家的规定,他们觉得周末不回家打理一下花园,洗洗衣服,就是把他们从家里连根拔起了,医院是个治病的地方,但是毕竟不是家呀。所以当天就有好几个人办了出院,带着药片回家自生自灭去了,有一种任病毒肆虐,我死也要死在家里的悲壮。整个病房暂时弥漫着世界末日的气氛。
转眼间,剩下的病人趁着下午阳光好出去散个步,看见大街上依然人山人海,又把这种危险忘了一个干净。我在街上凑巧遇到一个熟人,好久没见,她说前一阵她被列入了隔离名单,还没解禁,她是出来买点吃的,马上就要再赶回家“自闭”去。
德国新闻每天热播继续,德国决定对几个重灾区国家关闭边境。朋友告诉我,最近的国际研讨会全部延后,文学中心每周两次的朗读和对话活动也暂时取消了,大家忙得要死在通知将要参加活动的所有人,政府禁止了一切公共场所聚集,为的是延缓病毒的传播。很多欧洲国家也早就关闭了边境,停止了公共活动,但是听说也有国家彻底“放弃治疗”的,暂时还没有什么作为,佛系面对病毒,反正就当是流行性重感冒,让大家都感冒一场就好了。
爱尔兰的朋友跟我微信聊天,问及彼此近况,寒暄完毕他丢下一句:我看也就是在两三年之内,全世界的人都会得一次新冠,谁都逃不掉。我了解爱尔兰作家聊天风格一向比较暗黑,但是这想法也太悲观了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依然本着完美主义者的惯性思维,我觉得针对流行性病毒,大家努力的目标就是应该彻底阻断传播,然后把它从地球上消灭。后来才意识到,其实暗黑的爱尔兰人是经常会一不小心说出实话的,因为人生命运的大部分,归根结底看来都挺暗黑。
英国的朋友发来他们对抗疫情的宣传资料,图画配文字:
第一,勤洗手,勤洗手!我真的觉得挺奇怪的,光靠洗手能有什么用呢?他们倒是还有理有据的,你知道一天之内你的手要接触脸多少次吗?三百次以上,你自己没觉得吧?第二,好好睡觉。第三,吃得好。第四,不要用手摸脸。第五,经常活动一下。第六,多使用自己的左手去接触公共场所的门把手(如果你是右撇子的话),或者多使用右手(如果你是左撇子的话)。第七,遮盖口鼻,用自己的手臂或者手帕。不是口罩吗?为什么?第八,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怀疑自己传染上了,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别出门了。
最后一条震惊了我。天哪,有了症状不是赶紧去医院检疫,而是建议在家呆着,这种搞法真的会让全世界的人都得上一次新冠的。
德国也在全民宣传抗疫的方法,医生召集我们开会,宣传说,第一,勤洗手,勤洗手!出门最好是戴一次性手套。那么口罩呢?没有人提口罩,从来没有人提过口罩,仿佛地球上从没有过一项发明叫做口罩。我发信息问朋友们,你们在外面看见有人戴口罩吗?有个朋友说,他刚好出差,一路从欧洲南边飞到北边,这么多地方这么多人,只在机场见到过两个人戴口罩,还都是亚洲人。
那么怎么控制病毒的空气传播呢?第二项重要的政策是,德国境内,人与人在一起,必须距离两米。这项政策被护士们当成茶余饭后的玩笑节目,好好跟我们说着话呢,忽然间说,哎呀不对,然后夸张地退后两步,哈哈大笑。好好地把药片递给我们,忽然间退后两步伸直手臂,做出一个体操伸展动作,一副手臂太短够不着两米远的焦急表情,接着再次哈哈大笑。我对前景很悲观,真的。
我问英国的朋友,你觉得这么搞,病毒的传播能控制住吗?我怎么觉得这么搞,连延缓病毒传播都不一定能做到呢?朋友在电话里有点生气地回答道,为什么你这么悲观呢?为什么说这么搞不能把病毒控制住呢?你们国家的病毒传播不是已经停下来了吗?
说得没错,中国的病毒传播真的被控制住了,没有新增数据,餐厅陆续开张,我看到网上的照片,憋了两个月的市民终于等到了出门吃吃吃的好日子,企业也开始复工。这也是我为什么有兴致天天看德国新闻的原因,我终于不用每天半夜里用中国移动流量猛刷中国新闻了,我的家人朋友都安全了,真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欣慰。
然而上海管得还挺紧,听我妈说,小区门口还是每天测体温,上海真的挺靠谱的。还有一项最重要的政策,就是但凡欧洲回来的都要经过严格控制,听说是飞机下来就要填好几次表,好几拨人来检查体温等等,问各种问题,然后统一送到什么地方去隔离,隔离十四天。情况倒转过来了,之前是欧洲人民怕中国人飞过来,也不敢往中国飞,现在是中国人民怕欧洲人飞过来,世界各国的人都想到中国来躲病毒。中国的朋友们则问,要不要给我往德国寄口罩。
我妈问我欧洲安全不安全,要不要回来?现在轮到她天天关心欧洲形势,刷微信公众号找消息,很多消息翻译也不怎么靠谱,我跟她说,别操这个心,还是管好自己,别出门,别出门,再忍一忍,再忍一段时间更安全。
先生也催促我回来,可是我这高血压的药只有德国有,这个时候换药太冒险了,中国的医院也还不清闲,高血压估计是住不成医院的。我只好对他说,鉴于现在全世界都不太平的情况下,我们一家人最好是分开在两个地方,这叫做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整体风险最低。
有件事情我挺想不通的,德国所有的公众场所关闭了,公众活动全部取消,学校放假,边境封锁,然而每个成人都还照常上班,而且还是通勤上班,一天也不能少,一个小时也不能迟。德国人都是工作狂,这是个令人费解的现象,我们病房有位护士的丈夫是西班牙人,为了爱情搬到德国来居住,他说德国什么都好,德国人也比西班牙人更有爱心,然而德国的气氛就是很奇怪,让他很不舒服,人人都把工作当成头等大事,每个人都忙得要命,成天都在工作,但是也不见得德国的建设就有多快了,德国大部分事情慢得要死,像是装宽带要等一个半月,看个眼科医生要等三个月等等。我深有同感,从工作气氛这一点来看,我觉得德国简直不怎么像欧洲国家。
话说所有的成年人必须通勤,地铁公交和车站的传播怎么管理,办公室的传播怎么办,这都是让人感觉不靠谱的大毛病,这么一来,其他努力都没什么大用处了。我问德国的朋友,他们每天怎么上班。大多数人都改骑自行车了,有的单程五十分钟的自行车,一天骑行运动量高达两小时,在春寒料峭偶尔还下雪的天气里。
我心说,幸好图书馆关门大吉了,不然要是出院以后,我每天一早还得去图书馆查资料,以前坐地铁是一小时,估算骑车单程需要一个半小时,这还是全程不减速的前提下,这是多么两难的抉择,坐地铁有大几率被传染的风险,骑车吧,估计不到一星期我就活活累死了,两种方法都挺要命的。
听说东京的2020奥运会因为新冠推迟了一年,这么个骑车法,我估计明年有很多新人可以参加奥运会,如果我出院之后也必须这么骑车的话,我觉得我也有希望去奥运会。
电影院关了,歌剧厅关了,图书馆关了,游泳池关了,超市当然是必须开着的,美妆日用品商店也必须开着,但是所有咖啡馆和饭店为什么还是继续营业的呢,这也让我挺想不通的。街上依然行人盈盈,咖啡馆依然生意兴隆。
我们病房是不允许访客了,但是医院还在继续收治新病人,病房里时而有新病人搬进来。我们问医生,这个新老病人不断流动着,不是有很大的传染风险吗,我们这边是高血压病房,不严重的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为什么不干脆停诊一段时间等等疫情进展的消息呢?医生说,没办法呀,医院是老板开的,老板要赚钱,怎么会让我们闲着呢?
说不上他们老板这么做到底是特别负责,还是特别不负责。除了执行政府现有的禁令之外,医院确实是在尽全力按照原先的方法运转。不但是主治医生们都在上班,连教体操瑜伽的医生也一天没闲着。高血压治疗有些辅助的方法,比如说适当的运动,医院里有医生每周来带领大家做体操和瑜伽,这对于治疗其实是可有可无的,自己运动一下也行。按说在这种极端情况下,这个项目总可以取消吧,这对医生安全,对病人也安全。可是医院就是这么尽心尽力,一心维护着他们这个小世界的运转,不愿意相信有另一种力量强过人心的愿望,不希望也不甘心被新冠改变。
病房的男护士长是唯一忧心忡忡的人,他是个大胡子,成天紧缩双眉,没新冠的时候也没见他怎么笑过,现在一张脸就更是肌肉严重扭伤的感觉。他找护士谈话,跟每个病人谈心,主旨就是一定要严格执行两米距离,没有访客,勤洗手,勤洗手。我被他说得挺烦,因为明知道没太大用处,我问他,您说实话,您觉得光靠这几件“幼儿园式”的规定,别的方面还是爱干嘛干嘛,病毒就能被你们挡住吗?
他倒是真的实话实说。他用特别严肃的目光从一大把胡子上面瞪着我,强调道,正因为就这么丁点措施,所以才必须更严格的执行,早早晚晚,整个欧洲绝大部分比例的人都会得一次新冠,能不能活下来主要看我们各人造化,但是目前这么做,可以把病毒传播的速度减缓,慢慢的,让你们一批一批地被传染,一批一批地好转,不挤在一起,这样全国的医院才能有足够的能力来容纳重症病人。现在医院都在救治重症的,轻症暂时管不了这么多,只能靠大家少接触,传播得慢一些。上面目前暂时就是这个思路。
这个思路大家都知道吗?他点头,我觉得绝大部分人都是明白的。
我跟几个护士闲聊,还真是的,大家都肯定地认为病毒最终会大蔓延,现在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医院忙得过来,能照顾到所有病人。还有年轻美丽的护士姑娘们表示,她们其实特别愿意第一批就得上,早考试早过关,新冠不可能得两次,得过之后就免疫了,再也不用小心翼翼了,多好!
我觉得他们是并没有真正知道新冠的症状有多严重,很多人认为就算得了也可能没什么症状,头疼个一两天,或者咳嗽三四天就好了,病死的也都是老年人。很显然,他们也不知道新冠杀死的人并不分年龄。
我问护士长,这个思路根本挡不住后面的大麻烦啊,麻烦会比想象中大许多,而且猝不及防,难道贵国就打算这么算了?护士长说,这个不好说,现在一天一个新说法,政客都凑在一起讨论呢,意见也不一定一致,今天下午三点,还会有新政策出台,我们现在都在收音机前面等着,一有新消息就告诉你们哈。
我给我这边的项目主任打电话,我说要不还是让我出院吧,让我回那个你们派给我的小公寓住着,要是大家都会被传染上,我宁愿一个人呆着,清静。要不然死的时候还跟另一个病友住一间病房,死都死得不自在。
主任说,病毒传播不会这么快的,不要着急,先把高血压治好。追悼会办起来是容易的,但是万一高血压导致中风,这就比较难办了,不是一次追悼会能解决的了,谁来长期照顾你呢?你也不愿意中风的是不是?中风了就更不自在了。
接着就传来了默克尔的发言,默克尔郑重宣布,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德国面临的最大的挑战。过了些日子,意大利也宣布,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意大利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这个时候,意大利已经全线崩溃,西班牙也差不多给完全击溃了。新冠网站上的数据每天在更新增加,死亡人数不断上升,由于新冠袭击的时间还短,所以彻底康复的人数其实没多少,看着特别吓人。
新冠已经抵达了这个世间的每个遥远角落,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每个国家都有,每个最偏僻的小镇都有,连冰岛的发病率也非常高。
在美国爱荷华草原书店的朗读活动
我在病房里晒着太阳,吃着奇怪的德国香肠,心里琢磨着,原本认为我的人生乏善可陈,没想到老了老了,反倒是忽然精彩起来了,在欧洲玩着,还凑巧遇上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这也算是人生的里程碑了吧。
默克尔发言第二天,朋友给我发信息,说你在那乡下的医院看不见这边有多精彩,现在我在市中心呢,警察正在这里来回巡逻,规劝公众不要聚集,请大家都散了散了回自己房间呆着去。我问,那么大家还上班吗?她说,当然上班的啦,早上迟到五分钟也不行的好吧,就是让大家都回办公室座位上坐着,不要出来凑在一起聚会聊天,容易传染。
我乐了,说德国人民不好管,都憋了一个冬天没太阳了,今天太阳这么好,我不信他们真能乖乖都散了。这话说完,我也踱出医院开始每天的例行散步了,这一出门真把我惊着了,大街上阳光灿烂,然而一个人也没有,浓烈的光与影勾勒着空旷的街区,空空荡荡的咖啡馆座椅,俨然一座死城。
我好奇地一家一家店铺看,超市还开着,万幸万幸。美妆日用品商店都关张了,我的洁面乳、沐浴露和护手霜快要用完了,后悔昨天没添置,接下来半年一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到呢。所有的咖啡馆、餐厅、小吃店居然还都是开着的,只是里面除了掌柜的就没别人,他们隔着玻璃窗见到我,都一脸期待地招呼我,希望我能带来今天唯一一单生意。
我明白这不仅仅只是政策起作用了,也不是警察规劝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瞬息间,从某一刻起,恐慌真的到来了,所有人不再嘻嘻哈哈,都开始怕死,怕得要命,见面离得特别远,仿佛每个人都得了老花眼,不走远点看不清你的脸。但凡有个人咳嗽,周围马上众人逃离。
护士给我们派发药品的时候伸长了手臂,这一回是当真的。我们还是和平常一样找他们聊天,可是聊着聊着,他们会忽然想起什么来,面露惊恐,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这种气氛弄得我们血压升高。我们患有高血压的大多都是老人家了,比较视死如归,心态都没什么波动,看到这些年轻的护士们,之前还嚷嚷着“早考试,早过关”的,现在都紧张得什么似的,给我们量个血压都要特地戴上一次性手套,套上口罩。
我给瑞典的朋友写邮件,打听他那边情况如何,瑞典是继英国之后传说“放弃治疗”的国家。朋友回邮件说,大家紧张得不得了,城里一片死寂,所有人在家里通过网络工作,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现在进超市都要排队,一个一个进,出来一个进去一个。
我又给我们老板打电话,跟他商量说,还是让我回我那个小公寓住着吧。现在这个气氛太诡异了,弄得我心里发毛。我还是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挖个坑,自己去坑里躺着等死,这样比较靠谱。
老板说:“我觉得目前住在医院里是最好的选择,要是我能得个什么其他毛病,我也愿意住进来,在医院住着,一日三餐,应有尽有,至少你不用担心自己家的冰箱有没有塞满,明天有没有足够的食物,不用去超市冒风险,不用担心超市的蔬菜和厕所卷筒纸断货。”他告诉我,根据电台一档节目的调查发现,目前超市抢购数量最大的两件东西,一件是厕所卷筒纸,第二件是汤料。原来德国人民最恐慌断货以及需求最多的是这两件东西,多么有意思。
而且,老板说,我们一个个除了上班之外都被关在家里不许出门,都孤单得要死,但是你在病房里,还有这么多人可以聊天,别的病人、漂亮的女护士、英俊的男医生等等,真是此刻的人间天堂啊。
额,我觉得这就叫围城,在病房的想回家,在家里的想住进病房。医生也没空给我们办出院,连出诊也经常没时间来,护士经常发错药片,所有医生办公室、护士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每次敲门,他们都是开门匆匆伸出头来跟我们说几句话,立刻就关上了,里面在热聊,永远紧张严肃地热聊,都是一脸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表情,听来听去都是“卡罗娜”这个词。记得前一阵还是“萨宾娜”呢,那时候全城人担心萨宾娜风暴袭击,现在想想这是多小的事情啊。
听说超市断货让我觉得挺担忧,我特地去附近超市转了一圈,打算囤一点牙膏和牙刷,别的没了问题不大,牙膏没了会牙疼的。走到超市门口,都是红色箭头指示,就跟迪士尼似的,一路围栏,保证顾客从同一扇门鱼贯而入,彼此保持两米距离。进门的地方有个职员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拿着一罐消毒液,对着每辆购物车都喷一遍,重点擦一遍扶手,然后一辆一辆推给我们。前一个走出两米之外的,才发第二辆购物车。
超市里面的地面上画满的红线,任何柜台你都得和营业员保持两米距离,像是熟食柜台什么的,如果你在等候位,每个等候位也有红线,顾客之间距离两米。我觉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两米的距离已经没有必要用有形的线条画出来,我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面漫步,所有顾客都自动离开我两米远,他们之间也都自动相隔两米,就好像我们之间隔着透明的气垫一样,一个走近了,另一个立刻漂走,整个超市弥漫着一种太空舱的神秘气息。他们相互间也不说话,静悄悄地拿了货架上的商品就立刻漂走,好像每个人都身在一个无形的气泡里。
我在超市里转了没多久就觉得血压真的升高了,这简直像是身在一部丧尸电影场景里。我来到收银台排队,每个收银台前面都悬挂起了巨大的玻璃,为的是阻挡顾客与收银员之间的空气,能不能挡住空气我不清楚,收银员戴着口罩与手套,好像我们都是病毒一样,他们伸出一个小碗,让我们把钱放进去。
当天晚上看新闻,发现默克尔也和我一样去了超市,一个人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转着,买了樱桃和红酒等等,为的是察看超市的供应和价格是否正常。超市应有尽有,价格如常,至少这一点安慰了我脆弱的小心灵。很快传来消息,德国最大州,巴伐利亚,全线关停。我写邮件问我巴伐利亚的朋友,那边到底是怎么个关停法,朋友说,除了每天上班照旧,超市开门,其他一律关张。接着另外几个州也关停。然后英国终于绷不住了,跟着德国也全线关停。
默克尔接触过一名医生,这名医生病毒测试阳性,所以默克尔本人也必须关在家里十四天并且要进行检疫。我觉得整个欧洲都没有像这个时候这么关心过他们政客的健康安全,默克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更乱了。大家等着默克尔的检疫结果,是阴性,万幸万幸,他们这才继续开始担心自己。
至于我呢,我看到超市一切如常,决心回我那小公寓去继续工作。我只能找到大胡子护士长,我请他帮我联系医生做个面谈,看能不能让我出院。大胡子护士长这时候的表情非常古怪,双眉底下一双忧国忧民的眼睛里写着“世界末日”。他沉痛宣布,不好意思,所有本楼层病房的病人都出不去了,前一阵我们收治的一个病人发高烧了,正在检疫,恐怕我们整个楼层的人,护士、医生、病人都中了新冠的招。
病人们都在埋怨医院,跟你们说收治新病人有风险吧,你们家老板为了多做几单生意,现在大半个医院都完了。
有个我们隔壁房间的病人刚办完出院手续,箱子都已经拖到大门口了,又被劝了回来,一脸不高兴地回到房间里。接着就是护士长召集我们所有人开会,宣布了紧急隔离的消息,所有人都一律不许外出,顶多是走到楼门口去吸一支烟。护士长说,这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病人的安全,不会再次被传染上。我觉得吧,他真会说话,这是明明是为了保护外面的人不被我们传染上。
然后就是等待那个病人的检疫结果,并且全体十四天隔离。
我觉得这种做法就对了,要把所有可能接触了病毒源的人都隔离,所有轻症重症的都进行检疫,这样病毒才可能被控制住。虽然不幸的是,轮到我自己第一批体验这种有效的措施。整个楼层就这么被封锁了,医生都不敢进来给我们看病,护士们都怀疑自己得了新冠,来自世界各国各种肤色的病人以及大部分的德国本地病人都被关在一起,病毒对我们是公平的。
大家吵吵嚷嚷,直至逐渐变得平静,数日之后,全员私藏的物资一律告罄,因为不能去超市了,接下来只能靠病房糟糕的伙食。我们几个人坐在露台上分享最后一块超市买来的巧克力,傍晚时分,日光依然丰盛,手边的装饰盘子里,有心的护士已经摆上了各种颜色的复活节彩蛋,看来今年的复活节也要踏实在医院过了。有人开玩笑说,今年的复活节病毒这么猛,估计耶稣老人家会打电话过来说,今年我也遵从贵国政策,就暂时不下来了跟你们相聚啦,我们就回答说,哎呀没关系,没准很快我们就都上去见您啦,没准还能赶上复活节呢。
我说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能不能就别再得罪上面啦?赶紧给上面赔礼道歉,多祷告一下,这个时候,该拜佛的拜佛,求神的求神,我们还出不出得去,谁还能出去,一切都是靠运气。我觉得欧洲有的国家的政客总爱在星期天开会,这个也不好,不吉利,换一天开会多做做弥撒。无论笑话怎么讲,反正轮到的事情都必须认真承担,我们都没有偷偷回家的意思,虽然大门是从来不上锁的。
就这么被隔离了,我倒是终于可以安心地每天好好住院,观察血压,吃药片,也有了闲暇时间阅读德语原版的诗集,之前都是紧赶慢赶看资料,看德语都看恶心了,只觉得德语的单词这么长,有的一行写不完还带拐弯,跟货运火车似的,要是得了新冠这样的急症,没准还没对医生说完病情就病死了。现在阅读德语诗集,才感觉到德语不再面目可憎,它其实是非常美好可爱的。
“……此刻有谁在这世间某处走,无缘无故在这世间走,走向我。此刻有谁在这世间某处死,无缘无故在这世间死,望着我。”
对于这个小小的世界而言,她广阔丰富,而又分外一致,病毒不分国度语言和肤色,它无处不在,注定由全人类一起经受与面对,正如文学艺术与文明,它们不分来自哪里,当它们呈现于世界上,所有人都懂得,虽然很多人并不承认。我们的生命是共同的,单个个体的生命等同于全人类的生命,没有任何金钱与权力可以高于它。我们的未来也是共同的,但愿每个个体的命运不再彼此悬殊。
想起前些天,见了一位德国环保主义者的朋友,他还说到,现在的情形真可笑,关于全球气候变暖的问题,全世界的孩子们呼吁努力了这么久,政客们就是各种推脱没有具体措施,现在新冠病毒来了,就因为立刻会病倒一大批,死一大批,经济会立刻瘫痪,所以政客们急急忙忙当头等大事,一天一个新举措。近期的灾难是灾难,将来的灾难就不是灾难了吗?他们这么短视不可笑吗?
我不知道这么多观点谁对谁错,我只是喜欢许多不同的声音,它们让我听到未来。而此刻,我百无一用,坐在病房巨大的窗户前眺望花园,花园里繁花盛放,巨木蔽日,鸟鸣喧闹,天空蓝的清澈而奇异。您看,这个世间总有更强大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存在着,它们盛大而谦卑,无坚不摧。就像是无论病毒的袭击多么难以预计以及令俗世间诸事停顿,然而春天总是如期到来,不早不晚,每年它都不会缺席。
作者:孙未,上海作家协会专业作家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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