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很多人认为:“明治以后的日本人,称自己是拥有纯粹血统的单一民族,并且深深地被这一神话所左右。这就是日本发动战争、实施殖民地统治、蔑视亚洲其他民族、时至今天还依然歧视少数民族、排斥外籍劳工的根源所在。”
“日本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称自己为单一的、纯粹的民族的呢?那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动机呢?这方面的研究不仅有利于帮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日本的历史,而且有利于解决现代国际社会上出现的纯种民族意识、单一的国民国家意识、排斥乃至歧视异民族等这样一些重大问题。
20世纪50年代的日本东京
神话的定型
——象征天皇制论、明石原人说等
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后,日本被赶出了殖民地。特别是失去了朝鲜、(中国)台湾以后,原本占大日本帝国三成人口的非日系人口的数量急剧减少。
由于战败,“同化论”“家族国家论”等理论都已经不再适用,如此一来,日本的知识分子也就失去了讨论国内异民族的基础理论框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本来也只不过是配合帝国的侵略扩张一直在调整自己的步调,并没有提出过任何切实可行的、与异民族共存的方针策略。
如今,那些迄今为止被视为真理的所有理论都不得不改头换面逐一进行重建。但是,日本国内却没有尝试过要把日本建设成为一个多民族国家的“新日本”。当时,日本国内的异民族人数已经非常少,现实问题堆积如山。反倒是战后有部分知识分子认为,原本国内的异民族就是因为帝国扩张而收编进来的,日本成为多民族帝国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错误的。
对于滞留在日本国内的朝鲜人和(中国)台湾人,比起让他们留在日本国内和日本人共同生活,帮助他们早日回到自己的祖国才是众望所归。当然,这与把日本建设成为多民族国家的思想没有任何联系。至于阿伊努人,除了极少部分的关心以外,他们基本上被忽略了。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有一部分人主张建立单一民族的和平国家,以取代战前的军事化多民族帝国。不含异民族,并由此成为一个和平稳定的岛国,这样一幅日本的自画像对于已经疲于战争的民众来说,可谓深得人心。
……
明石原人说
1948年,津田左右吉与和辻哲郎提出了“象征天皇制”。同年,作为人类学最高权威的东京大学教授长谷部言人发表了“明石原人”说,提出日本列岛曾经有旧石器时代人类居住,从而结束了日本非科学的民族论横行的时代,进入新日本民族起源论兴起的时代。
和辻哲郎(田沼武能摄)
长谷部言人用作论据的人骨化石,是1931年由另一位学者直良信夫发掘出来的,直良信夫还发表了文章说明这块人骨化石产生于旧石器时代。但是,当时的主流学说认为,日本列岛不存在旧石器时代,加上出土状态亦不明确,同一地层也从未发现过其他的人骨,所以大家对这个论断一笑了之,直接否定了他的观点。这块人骨化石的实物在1945年的东京大空袭中被烧毁,只剩下石膏模型存留在东京大学,后来,长谷部言人留意到了这块放在教室角落里将近二十年的模型,并对其重新进行研究。包括明石原人说在内的长谷部言人的日本起源论大都汇总在他1946年的发表的论文《日本民族的成立》中。
在这篇论文中,长谷部言人依然坚持自己战争期间的主张,否定“日本人是混合民族或者混血民族说”,指出阿伊努人不是日本列岛的原住民族,推出“日本人才是真正的日本原住民”一说。他认为,之前的混合民族论只不过是明治时期“随便接受外国人学说”的结果。他还强调以自然科学为依据的民族起源论的重要性,批判认为“虾夷”就是阿伊努人的“记纪”解释。
按照长谷部言人的观点,洪积世时期日本列岛就存在有明石原人,之后,石器时代人从中国南部大陆来到日本,那时候日本列岛还与中国大陆相连。石器时代日本人与现代日本民族形质之所以不同,并不是因为混血而是因为进化的原因。所以,即便“日本人”相貌性格各异,这也是源于石器时代人开始就存在的形质差异,只不过这种形质上的差异在进化过程中逐渐变得更为明显而已。
除了否定日本民族混血论之外,长谷部言人的论调还有两个特点。其一,彻底否定日本民族和朝鲜的关系,提出日本民族是亚洲文化中心——中国的直系。
他说,事实表明“日本民族中,相貌和阿伊努人相似或者和朝鲜人相似的人并不多见”,被认为最接近朝鲜人的近畿地区的日本人,实际上他们更像中国南方人。他还批判“日韩同祖论”以及对渡来人的“过度解读”,他指出,“贫穷边境的满洲和朝鲜与作为亚洲文化中心的中国不同……要日本居民心甘情愿地接受移居过来的满洲人、朝鲜人,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他还提出,古代日本人的语言和文化都“继承自华南地区远祖,并且保持着那时候的风貌”,说日本文化从朝鲜传入日本简直无法想象。
长谷部言人
虽然长谷部言人论调的第一个特征与津田左右吉嫌弃中国的论调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他论调的第二个特征却与津田左右吉以及和辻哲郎的观点相同。他们都把日本列岛描绘成为与外界隔绝的、受到自然恩泽的和平区域。
长谷部言人首先批判了绳文时代人是被征服的阿伊努人的说法:
就算是一个拥有非常优秀文化的民族,他们来到生活着晚期绳文土器时代人的日本,也不可能立刻就战胜后者并掌握主权。我们不可忽视游击战、长期远征所伴随而来的衣物粮草补给困难,关于这一点我们有过多次对外远征而积累的经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一点应该都不会改变。
曾经的“混合民族论”,用天孙民族征服并同化了原住民这一历史来说明现代日本民族发起侵略、同化异民族并非难事。在这里,长谷部言人的观点与之恰恰相反,他提出日本军队在大陆和南方遭到了当地民众游击战形式的反击并且战败,以此为论据,他推断日本不可能有外来的征服民族。
而且,长谷部言人还认为,石器时代中国大陆与日本列岛还连接在一起,石器时代人从中国南部迁移过来后,“不久,连接中国大陆的陆路就沉没到了海底,日本列岛与中国大陆的交通被切断,整个日本列岛处于隔离状态。如此一来,他们的子孙便在日本这块山海资源都非常丰富的、和平的土地上繁衍生息,直到现在。这就是现在的‘日本人’”。不难想象,长谷部言人的这种说法,让当时刚刚从异国他乡的战场返回故乡、已经疲于战争、渴求和平的人们多么感动!多么容易让他们产生共鸣!
大空袭中被夷为平地的东京市(1945年)
一方面,战后太平洋协会解散后,1948年,清野谦次就任霞之浦的厚生科学研究所所长,编写了大量关于日本起源论的学术书和启蒙书。他批判之前的日本民族起源论,称那些内容“全部都是推测,简直胡说八道”,强调自己的学说的科学性。清野谦次延续了他自己战争期间的主张,认为“这片国土自从有人类居住以来,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就是日本人种,日本人种的故乡就是日本国”。他提出:“皇室是从神代以来的日本皇室”,“日本民族文化的飞跃发展,通常都是以皇室为中心进行的”。
另一方面,直良信夫又成功地发掘出了其他的旧石器时代的人骨化石。这也进一步增加了长谷部言人学说的可信度。此后,清野谦次和长谷部言人的学说成为人类学上日本民族起源论的两大定论。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最早接受这两大定论的,是那些在战前就已经开始接受清野谦次和长谷部言人观点的进步的历史学者们。
倾向于单一民族论的战后历史学
1946年,长谷部言人尚未提出明石原人说之前,日本历史学会拉开了从战败的焦土中重振日本历史学的序幕。为了打破皇国史观,日本历史学会在其会刊《日本历史》的创刊号上,集中登载了一批古代史论文。其中,祢津正志和木代修一就介绍了他们认为最科学的最新学说——清野谦次的学说。
木代修一在论文中指出,“过去一直认为日本民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单一民族,日本民族是由各种不同来源的民族构成的”,“诸如单一民族之类的各种言论……并没引起太多猜测”。清野谦次的学说基于科学的分析,证明了“日本列岛自有人类栖息以来,就是日本人的故乡……并不是占领了阿伊努人的生息地然后将其据为己有”,“混血并没有强大到从根本上改变石器时代人的体质”。木代修一还进一步说,清野谦次的学说目前也“直接或间接地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持”。
即便我们相信清野谦次对发掘出来的人骨化石进行测量而得出的结论,这个结论也只是证明了石器时代人既不像现代的日本民族,也不像现代的阿伊努人。清野谦次由此提出,石器时代人通过与南北人种混血以及人种进化,最终变成了日本民族和阿伊努民族两支血脉。但是,也有可能像日鲜同祖论者上田所说的那样,石器时代人进化成为阿伊努人,而征服民族从别的地方迁移过来。也可能像长谷部言人所主张的一样,石器时代人直接进化成了日本民族。这其中谁对谁错,并没有人能够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而且,清野谦次从战争时期开始,就在语言的表述上下了很多功夫,将混血的相关内容降到最低。木代修一在介绍清野谦次的学说时,强调混血并没有促使石器时代人发生本质变化,其实是被清野谦次的表述迷惑了。
清野谦次
另一方面,祢津正志对于清野谦次学说的解释是,石器时代人通过混血,进化成了阿依努民族和日本民族。祢津正志和津田左右吉、清野谦次一样不喜欢赞美天皇,认为“天皇不是神,是大地主,是军阀,是侵略者”。不过,他否定原住民族的存在,认为“天皇国家”是从“同民族的征服”开始的。天皇家族的历史远远不足2600年,只有1600年左右,而日本民族早在4000年前就居住在日本列岛,早在天皇出现以前,日本列岛就已经实现了“原始共产社会”。
在天皇出现以前,日本民族就居住在日本列岛。这样的历史观,在井上清同年发表的论文中也可以看到:“把日本人的故乡神话化,称之作高天原,把民族迁移说成是天孙降临。自津田博士的研究以来,有良心的学者们一致认为,这些都是牵强附会的说法。”“早在天皇出现以前,距今至少四五千年甚至更久远以前,日本人就已经在这个岛上享受彻底的、和平自由的民主主义社会了。” 过去的“混合民族论”中,日本民族和天皇是不可分割的。认为存在那么一股势力,他们既是日本民族的一部分,但是又忤逆天皇家族,这完全超出了“混合民族论”的构想。所以,“混合民族论”中,日本民族是天孙降临,是2600年前和天皇家族一起从高天原而来,所有抵抗天皇的异族都是异民族。津田左右吉的“单一民族论”打破了这一构想,主张日本民族的历史比日本国家的历史更悠久、“记纪”神话里的异族并非异民族。祢津正志和井上清的天皇观虽然和津田左右吉的不同,但他们也同样积极地主张,日本民族比日本天皇更早地自太古时代开始就居住在日本列岛上,并实现了和平的、原始的共产制社会。 津田左右吉曾经因为将“记纪”神话解释为“编撰的故事”而受到打压。但是,在当时的进步历史学家中,他却受到了一致的好评。1946年,他甚至被大家评价为“津田博士的业绩是评价所有人学问精神的正确性的标杆”。后来,津田左右吉又大量发表了拥护天皇和反共的时事评论,大家对他的评价又开始变得有些混乱,褒贬不一,但是,他战前关于“记纪”的研究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一直受到大家高度的评价。 清野谦次的情况也一样。1948年,民主主义科学者协会发行的《历史评论》对清野谦次的启蒙书作了书评,书评中将本来很科学的人类学家们对天皇的赞美形容为“匪夷所思”,称他“过去曾是一位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巧妙地厘清日本原始时代史的作者,可是在讨论历史的时候,却始终贯彻这种保守反动的常识论,这不禁令人想起最近津田博士发表的一系列论文,真是遗憾之至”。对于清野谦次的学说,书评倒是区别开来,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予了高度评价。 根据津田左右吉和清野谦次的学说,学术界重新审视了皇国史观,并认定神武东征、熊袭征服、神功皇后进攻朝鲜等并非历史史实。从此,“日鲜同祖论”在学术界销声匿迹。越来越多的历史学家认为,《新撰姓氏录》也不可以作为历史史料来使用。“记纪”神话中所说的异族,也被认为是“即便是相互之间绝不存在人种血族的差异的情况下……(仍)把异俗当成了异族”的结果。
津田左右吉
如此一来,“一旦问起日本究竟有没有原住民族……就会被反问,难道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吗?现在几乎所有的学者都认为没有原住民族吧”(后藤守一,1946)。
长谷部言人的明石原人说一问世,局势就更加明朗了。此后,诸如以下的观点便广泛传播开来:
“我们的祖先从远古时代就已经居住在日本列岛上。而且,现代考古学的成果也已经证明,日本列岛没有原住民族,这一点已经众所周知了”(藤间生大,1951)。
“从人种来看,日本民族的祖先是新石器时代的原日本人,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明显的人种变化。虽然还是有一些人像鸟居龙藏氏一样,至今仍然坚持日本列岛曾经有过原住民,但那就是毫不讲理了。”(藤谷俊雄,1952)
“我们日本民族,基本上是由单一人种构成的……这个单一的日本人种两千多年以来都在同一个地域里共同生活。”(井上清,1957)
当然,“混合民族论”并没有立刻消失。但是,在历史学界内部,大家都认为“混合民族论”已经跟不上时势了。毫无疑问,这种潮流对当时一般的社会舆论也产生了影响,支持战前“混合民族论”的学者基本上都失势了。最大众化的混合民族论者德富苏峰等,在1953年的时候,还在文章中写道:“我们的祖先绝对不是单一的,而是复杂的人种。”他仍旧坚持天皇一视同仁地对待异民族并将其混合同化的说法,但这已经被当作旧势力的遗物,吸引不了大众的眼球了。
被忘却的混合民族论
至此,“单一民族论”在人类学上、历史学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战前的“混合民族论”消失后,阻碍“单一民族神话”定型的因素已经不复存在。日本从太古时代开始就只存在单一的民族,日本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和平的边境岛国。在岛上居住的是从未与异民族接触、不习惯战争、不善于外交的“自然儿”的农民。姑且不论到底是从一开始就拥戴作为象征的天皇,还是形成了民主的原始共产制社会,至少单一民族的自画像很适应战后日本国内在国际关系中丧失了自信的氛围。
东京审判
战败之后,普遍认为日本最应该设定的理想目标是成为“东方的瑞士”。这是一个因为境内多山而与外界的纷争隔绝、永世中立、永保和平的边境农业国的形象。而瑞士的另一面——拥有多种通用语言的多民族国家完全被忽略掉了。
基于这样的时代背景、社会背景,原来一直被否定的“单一民族”的说法现在得到了肯定。就笔者所了解的范围,“单一民族论”在各种社会舆论中频繁出现、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根深蒂固是从1960年代开始的。
“单一民族神话”的定型方式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保守型的,主张国家和天皇的一体性。
譬如,日本皇室东宫皇太子之太傅、一生极力拥戴象征天皇制的小泉信三在1961年的时候提出日本论。根据他的观点,日本列岛自太古时代以来就居住着“日本人”。比起由“数不胜数”的民族和语言构成的欧洲以及德国、俄罗斯、中国,“日本国民所幸与他们不同,都是单一的、同一性质的人,这使得国民全体可以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石原慎太郎在1968年强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单一民族的国民,使用与其他国家完全不相通的语言,经过长时间的积累沉淀,形成完全属于自己国家的独特文化。可以说,全世界除了日本之外,再无第二个这样的国家。”
三岛由纪夫1968年的“文化防卫论”,是保守的单一民族论的典型之一。他引用津田左右吉以及和辻哲郎的“文化共同体论”和“象征天皇论”,提出“日本是世界上稀有的单一民族、单一语言的国家,拥有共同语言和共同文化传统的我们的民族,从太古时代开始就完成了政治上的统一,我们文化上的连续性与民族、与国家紧密相连不可分割”。三岛由纪夫认为,“因为战败而被困于现有领土的日本,国内几乎已经不存在异民族的问题”,“在日朝鲜人的问题属于国际问题,属于难民问题,不是日本国民内部的问题”。他倡导“日本要觉醒,要重新认识到自己本来的样子,把民族目的和国家目的统一到文化概念中”,从而实现“代表文化整体性”的“文化概念上天皇的复活”。
三岛由纪夫和石原慎太郎
另一方面,日本批判论也使用单一民族论作为论据。他们认为,日本应该受批判的部分,特别是缺乏国际性这一点,就是因为日本是特殊的单一民族国家所导致的。
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个例子,应该是中根千枝1967年写的《纵向社会的人际关系》一书。中根千枝在这本书中提出:“日本人”气质相同,与其他种族格格不入,“在任何方面都比较土气”,“缺乏国际性的事例数不胜数”。而且,“以现有的学术水平所能追溯到的历史来看,日本列岛由一个占绝大多数的主体民族占领,他们拥有共同的基础文化,这一点非常明显”。对于这种世界罕见的单一性所形成的日本独特的社会集团,中根千枝称之为“纵向社会”。她将这种“纵向社会”学说称为“单一社会的理论”。
同样也在1967年,增田义郎出版了著作《纯粹文化的条件》,这本书也提出了类似的批判性观点,称日本“自史前时代以来,单一的民族守护着单一的文化。日本就是在这种极为特异的、极其单纯的环境条件”下成立的。“日本人是友好的、单纯的、唯心的”,“欧洲文化是由无数的血统和文化混合而成的圆滑的杂种文化。与之相反,日本文化是一个拥有单一血统的民族在没有与其他民族发生摩擦和纷争的环境下,从从容容地守护着自己单一的文化一路发展而来的,是典型的纯粹文化”。他进一步阐明:“日本人不太会与异民族相处。”他认为丰田秀吉发起对朝鲜的进攻,以及太平洋战争都是因为日本缺乏与异民族接触的经验,因为“日本人不像西欧人或者俄罗斯人那样经历了太多摩擦和冲突,日本人没受过什么苦”。
保守的单一民族论和批判的单一民族论,两种不同的主张有时候也毫不违和地被混合使用。1964年,日经连专务理事前田一的论述就是其中一例。前田一一方面强调“不存在异民族的集合或者异民族间混血关系的日本民族的统一性是天皇中心主义思想的根基所在”,另一方面又说日本经济是没见过风浪的“温室里盛开的花朵”,还说“日本人”身上具备在严苛的自然环境中养成的服从性、四季变化带来的感受性、山与海的福泽带来的勤勉性、岛国地形带来的排他独善性。其结果导致利用工人的勤勉性和服从性这两个优点来提高生产性,还为了“反省日本民族的骄傲自大,谦虚地培养实力”压低工人的薪水。
虽然前田一的论文认为“岛国性的封锁经济朝世界性的开放经济转变”是一种危机,但是,从1960年代后期开始,日本经济在国际上的地位逐步提高。津田左右吉、和辻哲郎、柳田国男等老一辈日本文化论学者在这一时期也都相继去世。
1964年东京奥运会
进入1970年代,随着贸易摩擦的加深和美元升值,人们不得不去关注日本在国际经济中的地位。随着日本在国际社会上的存在感不断提高,“日本人”在世界上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这种自我意识在日本人中逐渐增强,日本又掀起了一股空前的日本人论风潮。以1970年伊扎亚·卞达森著的《日本人和犹太人》、1971年土居健郎的《“娇宠”的构造》为首的大多数日本人论强调“日本人”不知道国际社会的严酷性,住在山珍海味丰足的岛国上便以为水和安全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一直以来生活在国民同质的社会里产生了“娇宠”的心理。根据这些日本人论的说法,国际社会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而屡屡被刻画成“日本人”反面形象的是美国人和犹太人。大多数日本人论,无论是称赞“日本人”身上具有勤勉性、团结性、自然性、朴素性的日本人论,还是批判“日本人”封闭自守、欠缺公共性的日本人论,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强调“日本人”的特殊性,强调“日本人”自古以来一脉相承。
政治学家神岛二郎在1982年出版的演讲文稿中这样说道:战前的日本,每个人都说大和民族是混合民族。在日本主义最盛行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是,非常离奇古怪的是,一到战后话锋急转,以进步的文化人为首,大家都纷纷开始转向,说日本是单一民族。这完全是无凭无据的臆造学说。
这一番言论是他经历了战前战后两种生活之后有感而发的。当然,对这番话,单一民族论者不屑一顾,就连在1970年代后半期之后发生的对“单一民族神话”的批判浪潮中,他的这番话也完全被无视了。
单一民族神话的起源:日本人自画像的系谱
[日]小熊英二 著
文婧 译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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