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白桦和我是一对聚少离多的父子,送别成了我家的家常便饭。
我儿时的送别是一大早站在家门口,看着年轻的父亲一偏腿跨上他那辆墨绿色的自行车,缓缓地拐出弄堂口。在我掩上家门之后,是一整天的期盼,期盼父亲能早点回家,能赶在天黑透之前陪我在小花园里玩上一小会儿。那时的父亲,戴着沉重的“右派”帽子,被下放到江湾的一个工厂劳动改造...
我少年时代的送别是母亲带着我去十六铺码头,送父亲去登那即将远航的江轮。隔着长长的舷梯,我们彼此遥望着,无声地挥着手。当江轮鸣着汽笛逆流而去,母亲和我从空落落的码头带回家的是一年甚至是数年的思念和担惊受怕。那时的父亲已经重新穿上军装在武汉军区服役,尽管我们一家被分隔在长江的头尾,父亲身上的绿军装在那个时代还是给我们这个家庭带来了些许的安全感...
后来我家送别的对象变了,我成了那个被送别的人。那时我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求学、工作,每当我回国探望完双亲返美之际,父母都会把我送到机场。那时的送别是我推着行李车,几步一回头地看着已经渐渐变老的父母在向我挥手。每当我再回头看不见他们的那一刻,心里不由地会沁出一丝悲凉和几许无奈…
父亲暮年的送别多半发生在我带妻儿来家中看望之后。那时的父亲明显苍老了,也变得沉默寡言了。每当我们起身离开之际,父亲会带着母亲缓步把我和妻儿送出家门,送到电梯口。后来父亲身体日渐衰弱,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向我们挥手告别了。再后来,他只能坐在轮椅上摆摆手了。已患阿兹海默症的母亲总是无言地站在父亲身旁,无比信赖地看着他。那时的我已经辞去了美国的工作,在松江定居了…
父亲生命最后一年里的送别都发生在华山医院的病房里。每次我去探访,临走时我都会在他耳旁说“我要回家啦”。父亲摆着颤抖的手,嘴里说着“回去吧”。后来他病情加重了,只能点点头以示告别。临终前一周,他只会抬抬眼皮表示知道我要离开他了。从病房出来就是下楼的电梯,每次我站在那个急速下降的电梯里,会清晰地感到一阵揪心的痛…
今天,我家送别的对象变回来了,父亲又成了那个被送别的人。这让我恍若回到母亲带着我去十六铺码头送父亲去远航的童年时光。不同的是,今天是我带着年老的母亲和我的妻儿,在各位的陪伴下,送父亲走完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程。
在此,我代表我全家由衷地谢谢各位的陪伴。
作者:翔鹰
编辑:叶松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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