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溍,左图年轻时,右图老年时
朱家溍先生是我的父亲,他2003年去世,到今年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父亲在世的日子,有了任何问题,张嘴就问,父亲去了,不能重现往日旧景,真有很长时间不能适应。不仅是我,周围的同事、朋友皆如此感觉。
而事实是,上一辈人去了,生活必然还在继续,我,和我的同辈人,以及更年轻的人,总要继续承担我们应负的责任,总要学着自己解决遇见的问题。老的人去了,孩子长大了,长辈没有了,我们已经到了所谓长辈的年纪了。这是自然规律,除了适应,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十五年中,因了种种需要,反而比父亲在的时候,听见父亲声音的时候更多,我说的听见并不是真的听录音,是阅读和回想的过程。
父亲的文字,一如他的为人,平常,简洁,不骄傲,不端着,就像他日常的说话,清楚明白,任何的外行也能看懂。
父亲对待文字的态度是平和的,对于我这个读者来说,读父亲的文字,就是“听”他的说话。听的次数多了,就能回想此处与彼处的关联,就能有发问,就能听见原来没有明说的意思。
书中所收文字新旧都有,挑选自己文字的过程中发现,专门写父亲的真不多。但几乎所有的文字中都有父亲在,因为他的与人共事,因为他的讲述。
《遥远的咸宁》写的最早,还是父亲看着完成的。父亲教我说,你就按着自己说话的方式写,一件事说完了起个名字,算是一个小节。地名、人名只要知道的尽量多记下来。投稿给故宫的职工报纸,许多当事人看见自己的名字,都觉得亲切。见了面,都很鼓励我。
《我所知道的王世襄》是请王伯伯看后发表的,他与父亲被拘留期间的编号,还是王伯伯告诉我的。
1辑中所收10篇,其中3篇是父亲,7篇是父亲的老师、朋友、同事和领导。他们从同一个时代走过,他们彼此互为背景,没有父亲,我不会知道他们,去了解他们,谈论他们。尽自己所能去记录他们的一些生活痕迹,工作中的片段,也就是记录了我的父亲。
2辑6篇,是跟戏相关的人与事。演戏排戏,是父亲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我家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在后台照管父亲,还是在前台看父亲演戏,没有觉得什么特别。父亲去后,今日一点,明日一点的体会,平常中竟有许多情理在。
3辑中的8篇,有5篇是与我的工作相关,近似于面对着父亲说话。今年我做了什么,怎么做,对不对。
4辑是家中的琐事与旧事,大部分是听来的,少部分是自己经历的。
原来不知道心里积攒了这许许多多过去生活中的片段,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才一点点浮现出来,描摹的过程并不容易,心手相应的程度也不能让我满意。
父亲去世之后,时常会记起他对某一种事物的表述方式,会陡然间意识到他为什么这样说,而不是那样说。
同时我也会很自然的形成一种习惯,凡事做出一个选择之后,会在心里掂量父亲对此事的看法,是赞许,还是摇头。
朗月初升,暮色四垂,默坐片刻,似乎是,父亲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我,一直可以交谈。
(《父亲的声音》,朱传荣著,中华书局即将出版)
作者:朱传荣 编辑:李伶 责任编辑:舒明 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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