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神秘面纱的广富林景区,大门一开,问题随之而来。这不,说曹操,曹操到,记者带着社会关切捷足先登。在记者面前,你越是回避躲闪,他越是攻势凌厉,直至问得你不得不说。“谈谈你参观广富林景区后的感想,这点起码的要求总能满足吧!”记者如是说。然而,只要你开口说话,他们就会往深里挖:“部分游客反映,景区里有些耳目一新的景名和建筑景观,令人云里雾里,你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知道是知道一些,不过纯属一家之言,最好多去听听相关领导和专家的意见,再作定论才是。”“好,算是抛砖引玉。”为了回应记者诉求,我说了自己的观后感:广富林景区除了景色宜人外,令我印象深的是把一个“礼”字刻在了心上。这里的景名和建筑景观,以“礼”为生命灵魂,以“仪”为建构表象,固根守魂,古韵今风,活色生香,写就了一部人工禀赋、后天再造、承载礼仪文化传承的精美作品,而传承就是对历史最好的尊重。
朱雀门立,礼敬苍天
据广富林文化遗址交通指南所指,景区南大门为松江广富林路3260弄朱雀门。记者开门见山问道:“此门定名有无接地气的历史脉息可寻?”并补充说道,“朱雀门是广富林景区主入口,引人注目;如果游客一进门,就觉得这一名称并非名符其实,名至实归,而是无中生有,拍脑袋想出来的,就会失去了真善美中以‘真’作为前提的真实魅力。”说这番话时,记者的脸部表情有些严肃。
话说朱雀,又称朱鸟,确实是个说来话长、既神奇又抽象的话题。在前往广富林景区的路上,我与记者朋友海阔天空地漫谈开去。据《汉语大词典》等工具书载,朱雀古为星宿名,同时也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祥瑞动物“四灵”之一。我国古代天文学家将星宿分为四组二十八宿,朱鸟是我国南方七宿的总称。道教奉朱鸟为南方之神。此外,古代军事家按天文四宫布列前后左右军阵,军旗画四种图形为标识,前方的是朱鸟。《礼记·曲礼上》记:“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可见,“四灵”皆有祥瑞之兆,佑护神功。
据说早在周代,祀天地日月已为一种礼制。孔子“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思想,成为儒家“礼乐兴邦”的文化传统;其“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所要恢复的就是周礼。《礼记·表记》,用“周人尊礼”来概括周代文化特点。周代把人的一切活动和社会生活的一切,统统纳入了礼的范畴,使社会从巫术走向礼治。周人对礼的敬畏不仅是对中华文明作出的重大贡献,而且可以认为是中国古为礼仪之邦的里程碑。
另据《明史·礼志一》载,祀天地之制原为天地坛,明世宗嘉靖帝时改合祀为分祀。打开北京古地图,可见北京内外城的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四个方位上,南有天坛,北有地坛,东西分别是日坛和月坛。方位与“四灵”关连,即“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方位同时又与四季相联系,东为春,南为夏,西为秋,北为冬。可见,广富林景区南大门名为朱雀门,在方位上是尊礼而立的。也许,因广富林景区南北开有四门,而东西向为湖为河,所以,仅立一个朱雀门,难以周全而顾及其余了。
朱雀门让我浮想联翩,一本以山为经、以海为纬、记述上古社会的《山海经》浮现在脑海中。这是一部记录上古文明的奇书。据《山海经·海外南经》载:“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译为白话文的意思是,羽民国在它东南,国中的人脑袋很长,遍体生满羽毛。松江古为吴越之域,猜想百越族祖先可能曾有着身着羽衣的习俗。如果这一猜测不够确切,那么,以下历史现象可谓真实呈现,如河姆渡博物馆标志图案为“双鸟朝阳”,崧泽文化遗址曾出土过多件鸟形器,头饰羽冠的“神像”是良渚文化时期氏族图腾的象征,良渚文化时期大量具象和抽象的飞鸟图案,频繁出现在广富林遗址出土的陶、玉等不同材质器物上。
▲ 玉鸟(良渚文化时期)
▲ 带盖鸟形陶盉(良渚文化时期)
上述种种表明,飞鸟曾是广富林先民崇拜的对象。先民何以对飞鸟顶礼膜拜,奉为神灵?也许先民觉得与飞鸟相比,人只能心生双翼,而鸟儿能展翅飞翔,飞上高空。天上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唯有鸟儿能与天神沟通。所以,对于靠天吃饭、劳作耕种的史前先民而言,飞鸟是神秘的,梦幻的,它不仅能捎去先民对天神的祈愿,而且能让死者的亡灵驾鹤仙游,升入天堂。可见,在史前的原始宗教信仰中,先有真实的飞鸟,后有被幻化或神化了的朱雀。如此看来,将广富林南大门门头立为朱雀门,不仅有着礼敬苍天的深刻寓意,而且彰显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礼数。
由朱雀或朱鸟,怀想松江历代先贤对华亭鹤情有独钟,睹物思人,那是因为华亭鹤乃西晋文学家、书法家、诗人陆机生前宠物。陆机因谗惨遭枉杀,临刑前悲叹:“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当代施蛰存先生感言:“宇内产鹤之处不一,而独以华亭著。”可见,朱雀是被神化和固化了的朱鸟,而华亭鹤是云间文人雅士津津乐道、寄情抒怀的真实仙羽。当几只水鸟掠过富林湖水面,触景生情,想起唐代刘禹锡的《乌衣巷》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继而又思明代松江广富林,出了位乡先生陆润玉,他曾是吴门画派创始人之一沈周的老师,其女陆娟也是当地有名的女诗人。陆润玉作《富林十景》诗,开篇开句则云:“旭日始启旦,鸟声出烟萝。”此外,据明万历《青浦县志》卷之二记广富林景山桥,“旧名朱雀,万历癸酉,里人王俞重建。”
松江广富林,是个古老神奇的地方,到此一游,生发些奇思妙想,属于正常思维。否则哪还有诗情画意,哪有什么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无穷变通,而为人生三大境界。我与记者同行,此时已由朱雀门步入广富林景区深处;深处是位于富林湖水面之下的“上海之根文化展示馆”。
历史是城市的记忆。在今上海地区的土地上回望历史,冈身(古海岸线)以西地区最早发育成陆,人脉繁衍。所以,上海的历史从此写起。此外,崧泽、广富林、马桥遗址所在的上海市各属区,皆相拥“上海之源”、“上海之根”或称之为“上海之本”的丰厚历史文化资源,都具有共同守护、发掘传承上海地区悠久历史文化的重要使命。多年以来,青浦、松江、闵行等区均协同上博考古部做了大量的相关工作。
说到上博考古部,该部主任陈杰撰写了《实证上海史》一书,书中详细记载了发现“上海第一人”头骨遗骸的考古鉴定结果,陈杰感言,这具头骨遗骸主人是“迄今发现最早的上海先民,上海最早的老祖”。从而证实了青浦崧泽文化先民由浙江马家浜文化先民薪火相传。《实证上海史》又写道:“距今4000多年前,来自中原地区的先民来到上海地区,成为上海最早的一批移民,创造了广富林文化,从而为上海的古代文化注入了新鲜元素,也逐渐铸就了上海文化多元和文化融合的城市文化特征”。上海是一座移民城市,开放是上海最大的优势;上海的发展兴盛,靠的就是五方杂处,近悦远来。所以,当代上海城市精神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
位于广富林景区的“上海之根文化展示馆”,由六个展厅组成。面积达9000多平方米。这个水下展示馆令我联想起富林湖东岸边上的一条龙源路,仿佛与穿越时空之旅的水下展厅相互连贯,好似看到龙的传人一路走来,一路龙脉呈祥地谱写古今相续的上海史话,故而心生龙蛰湖底、龙脉潜行的无尽兴叹。记者心里牵挂着一件事,想一睹广富林遗址出土的文物真容。他们说,景区冠名“广富林文化遗址”,当然要看到文物陈列啰!我对他们说,别急,“面包”会有的;现在只是景区一期正式试运营,广富林文化遗址展示馆、人文松江文博精品展示馆等以后会陆续开放。
边走边聊,行至广富林湖东南向一处名为“黑渡口”的茶肆。此处风光迷人,茶点也不错。不过记者提出的问题却把我问住了。黑渡口,是啊,为什么叫黑渡口?网上有种说法,相传这里曾是渡口,晚归船家停泊歇息之处,得名“黑渡口”,茶室以此为名。我是不太相信这个传说的,即便传说是真,但品茗时想到“黑渡口”一名,总觉得有种压抑感,茶味也似乎不那么纯正清香了。由此及彼,想到了“三江口”一名。清代康熙皇帝巡幸松江府时曾泊舟“三江口”,御题松江九峰诗云:“满眼湖山丽,九峰负海隅;沃野吴松境,横云馆驿衢。观风来泽国,非是喜灵区;雨过泊舟处,星连映水珠。”据学者考证,康熙泊舟的“三江口”,实指与广富林水系直接有关的横山塘、神山(辰山)塘、沈泾塘交汇之地,而非《尚书·禹贡》所说的“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因为时至清初,古三江中的娄江和东江早已淤塞消失,仅剩下一条吴淞江了。
广富林景区,上为烟云,下为尘土,有不少神神秘秘令人多思量、费猜详,例如该景区2018年6月26日开放这天,就有个奇怪的现象,气温骤然升高,高达37℃,是今年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景区里热浪滚滚,人气亦旺,大有热到一块儿去的开园气象。我虽非迷信之人,却心生疑惑,莫非朱雀显灵,乾坤感应,才有这番天人合一的氛围。
令人诗意走心的广富林朱雀门,让我心灵门窗洞开。松江传统建筑以天井分隔,天井除了采光通风外,对于回家之人来说,尚有进门先敬天地的建筑文化寓意。如此看来,开启寻根之旅的广富林朱雀门,立起的是一扇礼敬天地之门。我们从朱雀门进,又从朱雀门出,挥一挥手,白色面包车像鸟儿一样飞走了,这头是朱雀门,那头是回家的路……
来源:“人文松江”微信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