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爷的“脸谱”韩羽绘
韩羽
十多岁时赶庙会,看草台班子戏,见戏台上一妇女拿着擀面杖追打一个老头儿。这老头儿的眼睛、鼻子、嘴的部位是灰黑色,额头、脸颊、下巴的部位是白净面皮,像是一张大白脸套着一张小黑脸,逗极趣极。后来听人说,老头儿是灶王爷,戏出是“打灶王”。
戏曲脸谱,与戏有关,也与绘画有关,实则脸谱就是绘画中的肖像画。戏台上的灶王爷的脸谱从绘画角度看,大有学问,大有说道。
说灶王爷的脸谱,应先从灶王爷说起。灶王爷者,约而言之,为“子不语”;追而问之,则与民俗、约而言之,为“子不语”;追而问之,则与民俗、文化有关。周作人曾有文章,综述历代传说、笔记甚详。我从小生活在农村,每在灶屋吃饭,总是我瞅他、他瞅我,更可谓朝夕相处。灶王爷是“一家之主”,听来冠冕堂皇,实则芝麻粒样一小神。土地爷还有个小庙儿,他连个庙儿都没有,只能寄居在农家的灶屋里。唯其如此,可以拉家带口,可以养鸡喂狗,正如 《新年杂咏》 注所云“灶君之外尚列多人,盖其眷属也”。
“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与众神不同,唯独灶王爷每年一次上天朝拜玉皇大帝。汇报其所管辖的农户家人一年中的所作所为。说句大不敬的话,不无“坐探”之嫌。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到了这天晚上,农户阖家老小齐集灶屋,烧香磕头,把灶王爷神像从墙上揭下来到屋外焚烧,谓之“送灶”,纸灰冉冉升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去了。到腊月底,把新买的灶王爷神像再贴到灶屋墙上,阖家老小烧香磕头,谓之“迎灶”。“回宫降吉祥”,灶王爷又从天上回来了。
这一“迎”一“送”的灶王爷的面孔竟大不同,迎回来的是白净脸儿,送走了的是灰黑脸儿。
这灰黑脸儿就与灶屋有关了。有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灶王爷本是白净面孔,整年价被烟熏火燎又怎能不灰头黑脸。由白而灰黑,是唯灶王爷所独有的面孔。对“矛盾的特殊性”的“这一个”面孔,用语言表述至为容易,以笔作画试试看,可就难了。绘画是受时间、空间局限的艺术,只能描摹事物的静止的某一刹那,不能同时既圆而又方。
民间戏曲脸谱艺术家竟将这难题给解了,而且举重若轻。请看灶王爷脸谱:额头、脸颊仍是本来的白净面皮,而眼睛、鼻子因是面孔的突出部位,首当其冲遭到烟熏火燎成了灰黑色。将不同时间、空间里的两种肤色集中到了一起,使受制于时间、空间局限的绘画突破了时间、空间的局限,把面孔肤色的变化表现出来了。
这脸谱极富夸张性,灰黑的眼睛、鼻子与白净的额头、脸颊形成的错觉 (像似一张大白脸套着一张小黑脸),其诙谐、其有趣、其对视觉的冲击,大有助于调动人们的与生活有关的联想,比如对打铁匠、锅匠的面孔的联想,从而悟到灶王爷脸上的灰黑实是灶屋里的柴灰。
灶王爷的脸谱对绘画的启示:区别一幅绘画的好坏,最主要的是看其能否随机应变、因地制宜地突破时间、空间对它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