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坚
地名素有“历史的百科全书”之称,因其中蕴藉了太多富有历史意义的文化信息,常会惹人深思,由此也不难体悟到地名形成的自然或人文缘由,以及曾经的历史状貌。
近日我有幸又走了趟陕北。陕北东濒黄河,西倚六盘,北望大漠,在古代属边塞要冲。长城斜贯榆林之北沙地,距市区数公里有镇北台。三层高,版筑墩台,外包砖石,层层堆叠,高峻伟岸,有“万里长城第一台”之称,与山海关、嘉峪关同为长城三大标志性建筑。难怪明代延绥镇巡抚将治所北移至此,看中的无非当地的战略位置。漫步榆林古城,但见钟楼门洞上方至今标有“北临雁塞”、“南控乌延”的题额,给人一种身在边关,举目大漠孤烟、黄河落日之概。在领略黄土高原纵横沟壑、风土民情的同时,我也近距离地感受了那里的不少有趣地名,每每引出缕缕遐想。
陕北的人文环境颇为独特,虽说与昔日政治文化中心的关中相距不远,却因特殊的史地背景,终究又带着一定的闭塞与隔膜而自成体系。你会发现,这里的地名,很多是同古代戍卫边庭的边塞文化相系,同游牧民族与农耕为主的汉族间关系的进退起伏相关联的。中原王朝向以文化正统自居,地名的取用因而往往带有主观企望的色彩和居高临下之势。
历史上的陕北,汉族先民之外,匈奴、鲜卑、女真、党项、蒙古等族进进出出,喧腾呼嚣,秦汉遥远且不论,魏晋隋唐之后,陕北一带即常处在民族冲突与交融并存的击撞冲荡之中。这些带有边地文化元素的地名,多在其后孕育、传留。其中,部分直接明了,一望而知,也有些则须循迹追溯。譬如,县以上地名的绥德、靖边、定边、安塞,镇级的安边,子长县的旧名安定,志丹县的旧名保安,等等,大部分都是在宋明之后定名并沿用下来的。
具体说来,绥德之名定于北宋,此前为绥州安宁县,西魏始设。北宋熙宁三年 (1070年) 改置绥德城,取“绥靖德化”之意,亦即保境安民,以德治境。金代改成绥德州,辛亥革命后废州置县。而靖边,则意为“绥靖边远”。明成化年间于此附近开设靖边营,清雍正九年 (1731年) 正式设立靖边县。定边的历史起于北宋范仲淹所筑之城,谓定边城,也是“底定边疆”的意思。有镇,成为后来县的驻地。明又设过定边营。称安边的村镇,在陕北则不止一处,或镇或堡或营,陕甘宁边区还一度设立过安边县,后撤销,用的也还是“安定边陲”之类的传统老名。相似的例子还有安塞。该县以腰鼓驰名,古代的腰鼓曾被戍边将士视同刀枪弓箭一样不可或缺的装备。遇敌侵袭,便击鼓报警,传递讯息,两军对阵,则以击鼓助威。安塞有此边塞文化基因,实不足怪也。宋熙宁五年 (1072年) 在此曾筑安塞堡,亦即“安定边塞”之意。至元宪宗二年 (1252年),正式设安塞县,沿袭至今。
子长县旧名安定,自是同样意味。初有安定寨、安定堡,蒙古宪宗二年遂置安定县。1942年为纪念陕北革命领导人谢子长,改名子长县。志丹旧称保安县,其义雷同,保境安全之谓。北宋时置保安军,金大定十二年(1172年) 改县,明清设府,后再改县。1936年又更名为志丹县,以纪念陕北红军创始人刘志丹。
至于历史上族际关系紧张的时期,如宋对西夏争战迭起的年代,当地出现带有这类战事色彩的地名就更多了,如德靖寨、德安寨、招安寨、永平寨、绥平寨、镇边寨、克戎寨、威戎城等,都是显而易见的。
边塞文化元素在中国地名中浮现,其实屡见不鲜,映现了层出不穷的战争生活这一历史侧面。在很多曾为边疆,或有过大规模民族对峙史的省区,东南西北都有,无非镇抚安定,以求宁靖。像广西,有南宁、镇南关 (今名友谊关),青海有西宁,甘肃有安西、定西,贵州有镇宁、镇远,福建有南安、南靖、南平、永安、永定,江西有定南,河北有抚宁,黑龙江有抚远,内蒙古中心区域还设过绥远省,等等。只是,在一块不大的地域空间内竟如此密集地容置下如许具有边塞文化内涵的地名,陕北当属显要一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