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兴
去年生日的那个周末,女儿请我到郊区的一家农家乐吃生日饭。点的都是刚出土或出水的蔬菜、水鲜,只只菜鲜美可口,尤其那盘炒嫩菱脆而甜,令人胃口大开。不由勾起了我少年时采野菱的回忆。
采菱,古已有之。我国早期文献《礼记》 《楚辞》 就有采菱的记载。元朝诗人王恽作有 《平湖乐》 云“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西晋的张协,唐朝的刘禹锡,宋代的欧阳修等都留下不少有关采菱的佳诗名句。
野菱因状如狗头,又俗称“狗头菱”,是一年生水生植物,属于菱的一种。二、三月萌芽生叶,渐成菱盘,夏末秋初开花结果,九、十月可采摘。
一个甲子前,我十二三岁起就爱采野菱。我爱采野菱,是因野菱肉质细腻,口感香脆而无淀粉味,好吃,是菱中上品;是因凡湖塘普遍长野菱,源头丰富,取之不竭。
采菱季节,每逢节假日,我吃完早饭,就肩扛湖船直奔事先观察好的池塘。湖船是采菱的主要工具,是个直径约1米左右、内层深约30公分的木盆。既是交通工具,又是盛具。采菱者在湖面上移动、采摘和盛菱都有赖于它的忠实服务,否则将一事无成。所以采菱必须先学会划船。
起初,我因不谙船性,那船根本不听我的,让其向东,它偏往西;或原地打转,甚至故意前倾后翘,险象环生。我姐有一次采野菱时船闹别扭,船底朝天,差点酿成大祸。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心之官则思”。为了迅速学会划船,我以浅水河塘作平台。边学划船,边揣摩人船湖三者之间关系,终悟其道:臀部坐在船心,下身静,上身微倾,保持船体平衡;双手作桨,生动力,定方向,调速度。掌握了“人船合一”的技巧后,那船好像是我双脚的延伸,犹如哪吒的风火轮,在湖面上驰骋,大有如履平地之感。
学会了划船,还不等于会采野菱。采野菱还要掌握避刺的技巧。野菱四角尖锐如针。第一次采菱,我不知道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着力点应放在野菱的哪个部位上,结果不但效率低,而且两指让菱角刺满了密密麻麻的眼子,肿痛了好几天。
由于野菱长在叶腋下,没入水中,为菱盘所覆盖。采菱必先将菱盘提出水面。初,以为这很容易,只要用左手将菱盘抓出水面并仰天翻转,菱盘上有多少可采的菱便一目了然。谁知我按设想的做,结果菱盘还没出水面,只听得那些熟透的老菱一只只,“扑通、扑通”掉入湖里,我不知如何是好。本来两亩左右湖面野菱至少可采五六斤菱,而我只采到两斤,大部分都掉入了湖中,甚为可惜!
面对困难,我第一时间脑海中闪出了一句话:“第一次能这样已经不错了。这次粥没完全烧好,不怕,怕的是不会动脑筋和缺乏勇气。”这是我七岁那年母亲教导我的。当时,我是第一次帮家里烧晚饭,水放少了,结果粥不像粥,饭不像饭。我甚垂头丧气,责备自己笨。母亲就对我说了这句半是鼓励半是批评的话。对我从此养成了碰到问题,爱问“为什么、怎么办”的习惯。围绕采菱碰到的难题,我一连三四个晚上睡不好觉,白天借以实物,从不同角度揣摩如何提抓菱盘,或捏拿菱角,终于理出头绪,找到了既快又安全的采菱技巧。我身坐船中,左手轻抓菱盘,使之呈45度角倾斜,右手采菱,轻松自如,徐徐缓行,侧身往后看,水面出现了船移动时留下的一条清晰的痕迹。几乎每次采菱,不用三个小时,就可满仓而归,足足有八斤,乃至十斤之多。当天晩上全家就围着小圆桌尽情品尝野菱美味,吃不完,第二天上街换钱,以买文具用品。
世界是个万花筒,无奇不有。我采野菱除了物质上的收获外,还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当年,我常去采菱的池塘叫“小囡浜”,此浜不大,菱叶覆盖浜面,秋风吹来阵阵清纯菱香,浜中央菱叶上坐有一只青蛙。湖面组合虽简单,然“菱池如镜净无波,白点花稀青角多”(白居易 《看采菱》),和谐高雅。第一次去此浜,那青蛙远远见到我,未等我将船入水,早已逃之夭夭。其实,它并没有逃远,而是在偷偷窥探我。过了一周我去此浜,这次它见到我后没有逃。又过了些时日,还是这只青蛙见我后居然不但不逃,还对着我“呱呱”地叫几声,好像在说“欢迎! 欢迎!”我很佩服这只青蛙的灵性。人善待青蛙,它也会视人为朋友。如果当初能有照相机摄下这个难得的人蛙和谐的镜头,那是多么珍贵啊!
星转斗移,一个甲子过去了,当年供我采菱的池塘、湖船早已不在了,然,那些四角尖尖的野菱,尤其那只青蛙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成为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