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晚十一点半。匆匆捞起一件未及洗涤的脏衣服,囫囵套上。锁门下楼,出街上车。起因是晚归人问:要不要去兜风?
敢情好! 心满意足倒在座位上,一路往西。家已偏远,更去郊外。大片楼盘静静矗立,与高速公路平行着伸向远方。饭店酒馆都歇了,霓虹灯还在招摇,庶使这夜于诡异里略添活气。寻常上班日子,家家都有劳碌人。被各种交通工具运回火柴盒里,恐怕都早早躺平,将养力气,为了应付明天。
十几分钟后,车头一拐,已是村庄。城市如巨兽不断生长,几个中心光鲜明亮,历历可数,边缘却总是模糊。此间有路,远处有高楼,借着微弱路灯看这中间一大片,却是平芜、田野与河流。凉气透过窗缝,钻进车里,一丝又一丝,勾人停车熄火下去走。
到处生满一年蓬。夜中视物,只知琐细白花星星点点,从路边一直开到田里。视觉既失灵,其余感官忽然都醒。蚊子如勇士,编队列阵,叮叮咣咣撞人小腿;荷花塘里飘来水与土的腥气;蛙声虫唱铺天盖地。虫是难辨的,蛙尚可。大的叫:咕咕呱,咕咕呱。“来干嘛,快走呀”。小的叫:咋———呱,咋———呱。“凉———啊,凉———啊”。过一会儿,咕咕呱变成多声部,几家大人吵了起来。“咋———呱”低落下去,倒像晚睡的孩子,孤零零失去了玩伴。
踢踢踏踏走回车边,更往村庄深处去。早过午夜,几声狗吠不成威慑,徒然散在空中。有许多陡弯,不得不亮起远光灯。村路上跌跌撞撞,是醉汉? 不,只是两位阿姨。穿得整齐,走得平缓,侧目时神色狐疑。再不远,村办厂,小酒馆。白塑料桌,蓝塑料凳,麻花电线黄灯泡。三两条精瘦背影,共此良夜,缄默无声。也有夜归人。许多小楼临路而建,对面空地就成车位,宝马奔驰不胜数。对面车开来,一样是远光灯明晃晃。我们想让,却见它向某栋小楼前停过去。一男一女下车来,那楼受了惊似的,刹然间亮出几盏灯。
至此已是村头,再开出去,就是著名的卫星城。创新热土,时代象征。新房子、大马路。有绿化,无行人。有的造好了,有的还在建。许多道路临时封闭,渣土车来来去去。塔吊顶端,强光灯穿破薄薄雾霾,照人心里一阵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