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外墙精美的柱饰
圣约翰大教堂就在我执教的哥大左近,走路两分钟。它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圣公会座堂,建了一百多年了,至今离建成还遥遥无期。它是“纽约一日游”的景点之一。国内的朋友查“度娘”,说它始建于1892年。我看了下它自己的网站,以1887年买了11.5英亩地为发端,今年是它的130周年。
圣约翰自筹建以来命运多舛。它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大萧条、火灾和后来的风风雨雨。修筑教堂全靠虔诚信众捐献,而在当代却又赶上了信仰危机。老一代人虔信却无钱,新一代有钱不虔信。百多年里一路踉跄走来,以至于得了个“未完成的圣约翰”绰号。最近一次复工是在1979年,当时的纽约市长在揭幕仪式上的发言很幽默:“有人说一座雄伟的教堂要五百年才能建起来,我们不急,眼下它才不过第一个百年而已。”
———虽然听起来很像巴塞罗那圣家堂的故事,但圣约翰其实更像英国的西敏寺大教堂,而且不仅是外观,内部建制也是亦步亦趋,庭园、学校一样不少。最有趣的是,它也有一个著名的“诗人角”。
众所周知,西敏寺在英国扮演着重要角色,是国家级的殿堂。在西敏寺安葬或立碑是一种殊荣,很多君主、贵族、将军、政治家和科学家皆在此安息。1400年,大诗人乔叟落葬于此,其后其他诗人可以葬在他周围,慢慢形成了今天有名的“诗人角”。
纽约圣约翰也有个“诗人角”。这倒不全因美国人喜模仿,也有发愤而为的因素,因为它牵涉到了美国人的尊严。据圣约翰大事记所载,此事缘于美国人感到受辱后的刺激。1983年,“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家乡的一位牧师申请将欧文列入英国西敏寺诗人角纪念但遭到了拒绝。此事传到纽约,受辱的美国人决心在圣约翰创造“美国诗人角”来纪念自己的文豪。这次倒没有拖拉,而是以今日美国人想到就做的躁脾气,次年就在这圣殿里建起了诗人角。
当然,第一组请进来的就有华盛顿·欧文,另外还有惠特曼和女诗人狄金森。惠特曼的诗汪洋恣肆讴歌爱和自由,疯狂且奔放。狄金森跟他完全两路,诗风孤独、寂寞且神秘。但没人否认他们都代表着美国诗歌的精髓和神韵。这一炮打响之后,欢呼之余,也众声喧哗。于是,圣约翰组织了“诗人角”评审委员会,邀请诗坛和文坛大咖来研究、评价哪些诗人有资格被请入,此事成了这里的重头戏。
那时决定,自第一届后,每年可有两名美国文学史上著名文学家得入。当时对“诗人”的定义挺宽泛的,小说家戏剧家散文家同样有资格。但是随着地少人多,自2000年起,章程再改:每年只能接受一位诗人了。
入驻圣约翰的诗人角,是美国文学的最高荣誉。古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为了尽量使结论公平,圣约翰不惜费尽人力物力,专为此事成立了常设的评审委员会,由17位最德高望重的评委组成。这些评委一般都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或别的文学大奖。
为了保持评审的公正性和恒久性,圣约翰大教堂还设立了“驻堂诗人”制度。驻堂诗人是这里的诗歌祭司,他们一般都从最著名的获奖诗人里选拔,驻堂时间不定,短的两三年,长的有十几年。他们的职责主要是坚守准则,研究诗作、甄选候选人、鉴别美学价值;在每年春天向评委会报告候选人,由后者最后投票决定。各种规定中对候选人没有特别要求,唯一的“硬件要求”必须是去世超过25年以上。诗人角希望驻堂诗人除了坚持美学标准外,还要留心候选人的地域和体裁的多样性。但幸运的是,它不像好莱坞那样为了商业利益大搞平衡,打政治正确牌或种族、性别牌。在此地,一切仅以文学史意义、美学价值和口碑为准绳。
简单统计一下,从这个制度敲定以来共邀请过六位驻堂诗人,76位评选委员,一共接受了45位美国文学的杰出代表。几乎所有我们耳熟能详的美国杰出作家皆集聚于斯,它的评鉴是相当公正的。诗人角的这面墙就是一部美国文学史,也是一座真正的世界级的文化圣殿,每天都有读者来这里献花或献蜡烛给自己心仪的作家。我不时前来,都能看到它在变化———大作家旁边恒有鲜花蜡烛,一些“小众”一点的作家亦不乏粉丝,而且常年有,日日新。诗人在这里不仅因名声和伟大而受尊敬,这也是读者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其文学趣味私淑和内心情愫的一方净土。圣约翰的慷慨和悉心,留给美国文学和美国人民一个缅怀诗人的圣地,俾使读者能将一瓣心香奉献给引领过他们、伴他们走过晦暗或阴雨日子的写作者。
圣约翰诗人角定在每年十一月第一个周末的晚祷日开纪念会,朗读中选者的作品并揭幕纪念牌,同时也在学界和诗人间组织研讨和介绍活动;如果被选诗人尚有亲属在世,也往往被邀参加庆典。这个活动郑重庄严,做得不错。但我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不把这活动安排在复活节呢?这儿的春天鲜丽秾艳,复活节堪称是这里最美的日子。教堂庭园里的花都竞相开放,还有散养的孔雀在偌大的草地上翩翩而行。此刻,不止是诗人,天堂里所有的精灵都会在这儿唱歌的吧。
文/海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