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情史,自古两个版本,一正史,一野史。后人津津乐道者,定在野史,时过境迁,真假不再重要,一样的论世知人。
据说表妹纳喇惠儿进府,情窦初开的纳兰性德与之一见倾心,继而两心相许,海誓山盟,进而神魂颠倒,不能自拔。然好景不长,哀乐无常,惠儿应召入宫,此乃旗籍女子必过的一关,心存侥幸,却还是一选即中。纳兰遭此变故,从此一蹶不振。
惠儿入宫,起初为庶妃,康熙十六年八月升惠嫔,二十年十二月晋惠妃。为康熙育二子,死后葬景陵之妃园寝。
文学作品中的演义,便精彩多了。据无名氏 《赁庑笔记》 云:“纳兰容若眷一女,绝色也,有婚姻之约。旋此女入宫,顿成陌路。容若愁思郁结,誓必一见,了此夙因。会遭国丧,喇嘛每日应入宫唪经,容若贿通喇嘛,披袈裟,居然入宫,果得彼妹一见。而宫禁森严,竟不能通一语,怅然而出。”传奇故事,妙就妙在离奇而能自圆。纳兰为能与表妹谋得一面,竟趁国丧之际,假扮喇嘛进宫。天遂人愿,二人果见于回廊。
梁祝楼台相会,祝英台唱道:“记得草桥两结拜,同窗共读有三长载,情投意合相敬爱,我此心早许你梁山伯。可记得,你看出我有耳环痕,使英台面红耳赤口难开;可记得,十八里相送长亭路,我是一片真心吐出来;可记得,比作鸳鸯成双对;可记得,牛郎织女把鹊桥会;可记得,井中双双来照影;可记得,观音堂前把堂拜。”然宫禁森严,惠儿已非民间女子祝英台,哪敢有这般大段唱词,吱一声都不可能,遂以玉镯扣栏,传递心声。
玉声细微而清脆,无意者不闻,有情人自知。“她临去秋波那一转,铁石人,情意牵”,此时的纳兰,盘腿蒲团,不能起身,两眼远注,无限惆怅,先前说过的话,皆可当作承诺。这个手印打给你,愿你平安过冬夏。好事者推论,其《昭君怨》 便是为惠儿所作:“深禁好春谁惜? 薄暮瑶阶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寂锁朱门,梦承恩。”
此一面,终成生离永隔。之后的两年间,痴情纳兰借公务之便,时常探访回廊之处,始终未得再见一面,“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理性提醒,无济于事,虽如此,不死心,企盼御沟流叶、破镜重圆式的奇迹再现。一样情怀,两处相思,痴心惠儿不堪情感折磨,吞金自尽,一命归阴。纳兰悲痛欲绝,为之披麻戴孝,并于闺房题壁:“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哪瓣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此词为谁而作,待考,却是情感热烈到了十二分,刻画到了十二分。
一读兴叹嗟,世人争唱饮水词;再吟垂涕泗,纳兰心事谁人知? 打动他人者,必是打动自己在先,好诗好词大致如此。
曹植与甄宓也两情相悦一双,然有小人暗中施计,以桃代李,终使甄宓嫁曹丕。才高八斗的曹植陷入痛苦泥淖,昔时恋人成叔嫂,再有相见,无言以对。数年后,曹丕称帝,逼曹植七步成诗,之后贬出京城。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空遗满腔悲愤的曹植,过洛水,对河悲吟 《洛神赋》。千古传诵之文,起初也都是作者写给自己的独白。
几十年后,乾隆帝读 《石头记》,只见其同,不见其异,遂惊叹“这写的是明珠他们家的事儿”。纳兰容若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逝,撇下钟鸣鼎食、肥马轻裘,毅然追情而去,年三十有一。
文/介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