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乡下河边。老船夫跟我挺熟,招呼道:来了。船仓有鱼有虾有蟹。船头站着一只黄鼠狼,湿淋淋,好像刚从水里爬上来。传说黄鼠狼住在坟墓里,要是嗑开死人骷髅,吃了谁家祖先的脑子,就会知道谁家几辈子的事情。老船夫朝黄鼠狼点点头,像征求大仙的意见,然后转向我,笑道:上船。
我喜欢听老船夫讲河上的故事。老船夫告诉我,多少年前,这里大旱,有一个车老板赶着马车,要从浅处过河,见一个戴草帽的汉子,低着头,坐在河边脱鞋扒袜子。车老板招呼:光脚过河多凉! 汉子说:没事。车老板说:入秋,水咬人了。汉子说:不怕。车老板说:上车吧,也不朝你要过河钱。汉子爬上车,车轮辐条激得河水哗啦啦响,水里的太阳、山峦、树木、枝杈上的鸟巢,破碎了。过河后,汉子从怀窝儿抽出匣子枪,掂了掂,说:你这人,心眼挺好呀! 原来是胡子! 胡子在河边等“货”呢。胡子饶过了车老板。
我听明白了:人生是一条河,与人为善,就是给自己留下了过河钱。
老船夫打捞河鲜,也渡人。老船夫告诉我,河上有路,要不,船就会在水上乱走。船翻不是风浪太大,是走到没有路的水上了,走上自己不该走的路。
我知道,好多年前,老船夫的女人,就是他捞上来的。汛期一到,乌云密布,大雨混沌,河边的蒿草像妄想狂。船夫凝视上游,河水从山谷里流出来,水汽蒸腾,鬼雾濛濛。山谷前方,是车站大桥,再向前,是辽西边城,隐隐传来报警的枪声。远方山谷出现骇人的情景:整个豁口被封死,惊涛怒立,洪峰齐山。突然之间,山崩一般,洪峰向前倾倒,响起轰雷般崩坍声,谷口处重新豁亮。洪峰夺山而出。船夫抹把脸上的水,朝前方一指:梨树! 一棵被山水连根拔起的梨树,根须如丛,梨蛋灿烂,几乎是站在水面上,漂下来。河滩上的人跺脚道:危险! 快上来! 船夫大叫一声:人! 果然,洪峰托举梨树,树干上抱卧着一个人。河滩上的人喊道:甭管了! 准是个死人。船夫怒吼:死了也是人!
刹那间,洪峰轰然扑来,金灿灿梨树仿佛千手观音,凌空飞荡,河水翻滚,黄昏飞洒,满天鸹噪。船夫捞起了那个人,是个女人。第二年,船夫家的土炕上,响起呱呱的啼声。驴驹打滚似的,婴儿长成个棒小伙儿,远到繁华的都市闯荡去了。
文/谢友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