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想到的题目是笑傲江湖,“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我心目中的王锡麒老师,有点这个意思。他是自学成才的人物画名家,似乎无师自通,却在水墨画创作上,开辟了一番别致而新颖的境界。我想把他比作金庸小说中的那些英雄人物,郭靖、杨过、令狐冲、张无忌,他们全不是出自少林武当南拳北腿,因为特殊的机缘和自己的聪颖,努力进取,最后成为武林高手。武林和书画,似乎异曲同工。
最近我的老恩师华永根先生,依照 《桐桥倚棹录》 上的记载,再结合自己多年的积累,做了一本菜谱,要我写一些闲话。《桐桥倚棹录》 说的是晚清年间苏州山塘街一带的风土人情。现在的山塘街是外地人来苏州的旅游景点,从前山塘街是苏州人吃喝玩乐的日常生活,酒楼、茶肆、书场生机勃勃,那些诗词歌赋的风流才子,依在画舫上顺流而下,岸上正回娘家的小媳妇瞥了一眼,脸庞刷地红了。我固执地认为,王锡麒先生就是那个乘着画舫去虎丘山的公子,他只是不小心迷了路,才流落到当下的,他是当下的外来务工人员,而他的水墨所表现的全是故乡故土和故人旧情,那是用笔墨和线条所表现出来的 《桐桥倚棹录》 ———
画舫之上一个把酒临风的公子,后来上京城应试并得中探花,然后说了一句“功名于我如浮云”之后又回到苏州,造了一幢园子,过自己的日子了。倚在窗口的那个风尘女子,曾经是王先生的邻家女孩,家道中落也是迫不得已,她无奈的神情之中又有明确的有志从良的坚定。达官贵人和贩夫走卒,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过去岁月里的人物,对于王锡麒先生而言,是如数家珍。落泊的书生,和他一起吟诗作对,他们还一起瞒着家人在山塘街喝过花酒,所以王先生再画起他来,潇洒风雅的神色中还有一丝羞愧。堂楼上的小姐,曾经委托老爷将自己的丹青作品请教过王锡麒,之后小姐出嫁,王先生作为宾客出席婚宴,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笔下美妙的少女,有一些轻轻的落寞。
大凡人物画画的是人物的形态,摆弄出一个姿式来,表达出一点意思来,但是王锡麒先生笔下流露出来的是人物的情感和心思。因为对从前岁月老式生活特别的理解和熟悉,他的作品多出一番明清小说一般的韵味。而正是通过这样人物的性情和心灵传送出王锡麒先生对从前有过的温和舒缓以及风雅的缅怀和眷恋。这样的表达,看上去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其实是匠心独运,别具一格。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读过一首美国诗人弗洛斯特的作品,原句背不出来了,大致的意思是林间有两条路,你只能选择其中之一,然后拥有了这条路上的风景和坎坷了。现在回想起来,诗人说起的,主要是人生吧,而艺术还是可以有另外选择的。因为在另一条路上走过,曾经有过的风雨兼程和披星戴月,就是现在一路走来,背在肩上的行李。
王锡麒先生曾经是老式庭院之中小康人家的少年,因为生在苏州,一放学背着书包就去书场听书了,书生的折扇小姐的堂楼,似是而非似懂非懂如种子般落在少年王锡麒的心里,我以为这样的熏陶,远比所谓的素描写生来得有意义。走出校门,立志画画,从最初的我行我素,到几十年的一如既往,造就了他与众不同的人生和鲜明独到的画风———如果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精彩,八十岁的王锡麒先生的精彩就是按照自己的样子一路走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鸟一样落在枝头,而天空中有他骄傲的飞翔。
我和王锡麒先生沾亲带故,但我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生怕别人说我攀附名流。我写了大半辈子文章,却从来没有过关于王锡麒先生的文字。我爱好书画,也没有收藏过王锡麒先生的作品。现在想起来,是我自己小心眼了,又不是打了申请才成为亲戚的,这也是与生俱来的缘分吧。
文/陶文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