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费瑞·南比山[印度] 马琳琳(译)
门口铃铛晃响了,是我家的猫儿要出去。我起床,走去给它开门,然后二十分钟就过去了。我在手提电脑前坐下,身旁放着一杯过滤咖啡,一边倾听着花园里不下十几种不同小鸟的啼鸣。当车夫(一位护士的丈夫要在七点不到的清晨出门干活)在外头发动各种声响,而我丈夫也开始对他的第二杯咖啡失去细品的耐心之际,我关掉了电脑。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临窗而坐,没做任何事情。八点半前,我赶到医院。
全然美妙轻松?不。举例说来,今天危重病房里出现了这样一批病人:一个年轻人采摘辣椒时不慎跌倒,摔伤了背;一个疑似精神失常者随时可能杀人;一个自杀未遂者(用的杀虫剂),以及一个被妻子用斧头意图砍下他一条腿的愁眉苦脸的男人。
一台在乡村医院里开展的手术必须处理,还要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扭伤的脚踝、糖尿病造成的溃烂、蛇蝎咬伤、疝气、肿瘤、肺结核、流血的内脏和腐坏的四肢、自杀未遂者及由家庭纷争造成的精神和生理创伤。我喜欢由这份工作带给我的接连的不可预知性与挑战。当一天工作结束,我便回家看上半小时的电视,然后进厨房泡茶,并开始对睡前几个小时的静谧时光充满期待。
阿玛提(Ammathi)是位于克达(库格)(Kodagu'Coorg)南部的一个小镇。全镇有街道两条半,邮局一家,修道院一所,公立学校一所,警卫部队一支,银行,蔬菜供应商,“零利润”商店,酒铺三家,其中一家酒铺还附设了报摊,面包店一家,以及其他一些售卖从唇膏到牛畜饲料的杂货铺。许多房子因挨着商店而建而挤在一块儿,稍大一些的平房则隐匿在一些咖啡色的建筑后面,散落在小镇更远处的四面八方。
库格所能给予你的是轻松而慵懒的假期,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消看看大象,享用如我童年时代的如丝的空气,或者尽情享用一顿有咖喱和蟹的本地大餐。访客们都说有多么渴望和羡妒我们本地人,然而事实证明他们在这里待上的时间却常常不超过一个周末。
“你们怎么打发时间的?”我们被问道,“周末都干些什么呢?”
周末?我的周末是半个星期天。这个星期,我不得不舍弃看电视的半个小时的时光赶回--在星期天的晚上--赶往病房:一个在家遭受严重外伤的八岁小女孩正在等着我。这可能升级成为一桩警务案件……
从事你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并以此谋生,的确是一份值得用任何代价去换取的上苍的佑护。我们每周都会去一趟星期天市场买蔬菜,虽然我们消费量的一半来自自家的花园,以及我的医生朋友、护士及家人的劳动成果。社区邻里每个人相互之间都认识,交换物产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当我们开车时,有时顺道就把路边等车的妇女小孩给捎带上了,而这大概是绝大多数城市里出于种种可以理解的原因而早已被弃绝的风俗。
翻山而来在喀拉拉(Kerala)出售的新鲜沙丁鱼正在镇上做促销;如果你不介意到黑市逛逛,鹿肉、山鹑、兔子或野鸟也可以成为你晚饭餐桌上的美味。本地男人拥有的令人羡慕的强健肌肉以及昂首阔步的矫姿,毫无疑问都归功于这些塑健肌肉的野生肉食。
这个小镇自我孩提时代燃点油灯及灯笼发展至今。数年前有一些外来者翻过马兰纳德(Malanad)山区来此售卖沙丁鱼和香蕉。这些聪明的马普拉人(Maplahs)不久便也开始做起了橘子、豆蔻及辣椒方面的买卖。他们赚了钱,盖了房(起初那些矮小而低调的房子总被粉刷成粉色或绿色)并落地生根。这些头脑发达的家伙占据了买卖生意的大份额并对当地经济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从北部来的最近一波移民潮使得我们可达伐人成为当地少数族裔。我们确实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而富足的迹象也随处可见。繁忙的街道上汽车数量多过于行人。阿玛提宣称有18辆自动载客车。而多起意外的发生亦与此相关。
当我的病人们听说我行医之余还“写点故事”时,多少都有些疑惑。作家同行们得知我的本职工作后也有些许的同感。不久前有位朋友的朋友带着家人来库格度假。她的女儿长着一个脓肿需要穿刺,就也顺道带过来给看看。朋友反复问我是不是有办法。当我处理完毕之后,她跑来跟我道谢:“有你在这儿我们感到真幸运,”她说道,“我们打算把假期缩短,提前回到孟买再做后续治疗。”城里人一直都没有改变想法,他们认为乡村医疗没水准,或始终低一个档次。
习惯的确难以消弭,就像我们舒服地沉溺在这里的寂静、缓慢和悠闲一样。我喜欢居住在这个随意发展、路上可以见到大象、长长的假期对于城里人来说足以是天堂的“慰藉”的地方。我想到离家最近的商店买两个今晚做饭的鸡蛋,赊八个卢比,待我丈夫下回跟他们急要一盒火柴的时候还上,或者当店主带着他的犯胃病的小孩来看我时还上。当我为下次选举投票时,我想进到那间有两个隔间、瓦砾屋顶的村委会办公室,跟我的一群朋友、厨师、病人、园丁、管道工以及那个红眼本地醉汉一道排队。我希望我永远也不需要面对有可能要搬迁到任何一个哪怕稍大一点的地方的这种颠簸。小一点没问题。小一点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