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叟
1981年10月我被教育部选派去联邦德国进修,一行20人法兰克福下飞机后,不分专业背景及进修目的地,立即乘火车全到曼海姆(Mannheim)市的歌德学院学德语,为期半年,费用由提供奖学金的阿登纳基金会承担。歌德学院创建于1951年,专门为非德国人学德语而设。半个世纪后,为非中国人学汉语的孔子学院应运而生,歌德学院不再孤单。
进入歌德学院的第一件事是填表,当然是用德语,姓名则用汉语拼音。当时的中国人没有取外国名字的新潮意识,汉语拼音姓名对每个人而言,没有问题,放到一起则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两位来自南京大学的教师,同姓,名字的第一字都是“洪”,第二字虽不同,一为“元”,另一为“渊”,可是汉语拼音没有区别,都是“yuan”,因此汉语拼音两人一模一样,念成一个调,成了同名同姓同音。阿登纳基金会要发奖学金,只能将二人编号,在姓名之后加上阿拉伯字“1”或者“2”,以年龄大小排序区别之。汉字的发音是那么特别,字体是那么怪异,难为老外了。
填表时第二个比较特别的是填兴趣爱好,在国内填过形形色色的表,却从来没填过这玩意儿。至于什么出生年代、家庭背景等,都属隐私,自然不需要填。
我们这个班属于中等一档,教学以听说为主,人最多,有25人,其中,中国、日本、美国各4人,3名希腊人,2名墨西哥人,其余来自亚非拉小国。我旁座的是哥斯达黎加人,恰巧是同行,学完两个月德语后打算去汉诺威兽医学院。美国人及拉丁语系的学员说德语并不标准,但是非常流利,往往夹杂母语的词汇,不像汉语差别太大,整合不了。日本人也是如此,同病相怜。一位叫上原的日本学员营销方便面,拿来盒装的方便面请我们品尝。当时国内没见过,颇感新鲜。但是我纳闷,这东西在中国能推得开吗?收几两粮票?能与市面上的不要包装费的机制面条竞争?没想到不到20年,方便面竟然在中国大行其道,成了旅行及加班的常备食品。另一位来自巴斯夫公司(BASF)的北林喜爱中国文化及中国菜,主动交往,后来成了好朋友。我们交流时用德语,夹杂英语,不行就用汉字,写一个方块字,双方一下子都明白了。有一次他画了一个三角图形,分三层,说最下面是人口,第二层是人手,第三层是人才,中国这个宝塔大,人才多,前途无量。半年后我到慕尼黑,北林又来见过两次,一次他从卡斯鲁尔开车来慕尼黑与我同赴啤酒节,时速160公里,1小时50分钟就到,德国的高速公路不限速,车好路好,正好飞驶。1999年我去日本访问,特去拜访,他设家宴招待,其妻及三个女儿都出场,典型的日餐,海产品为主,鲜美而又健康。北林陪我参观了东京最大的鱼市,熙熙攘攘,生意兴隆。种类繁多的海鱼令人目不暇接,金枪鱼个大肉厚,美味可想而知。食鱼民族的追求在鱼市展露无遗。中断联系多年后,不久前终于与北林通了电子邮件,得知他已经退休,当上外公。三年前做了右肾肿瘤切除手术,目前情况稳定,发来的照片可见精神颇好。祝他平安。
住房是歌德学院的学生宿舍,租金便宜,交通方便,步行十来分钟可到课堂。三层楼学生宿舍为单人间或双人间,住五十多人,只有一个管理人员,住户拿一把钥匙,既可开宿舍大楼门,又可开各自的房门。早晚餐自行解决,午餐在曼海姆大学食堂。食堂邻近曼海姆大学,大学主体建筑是当年诸侯王的宫殿,典雅气派。附近有席勒雕像,这位与歌德同时的文坛巨匠的剧本《强盗》,1782年在曼海姆上演曾引起轰动。在大学食堂用餐接触面广。一次碰到一位韩国人,在大学攻读法律,说他认识五千个汉字,能写,听说不行,读过《三国》《水浒》《论语》《孟子》等。并说有个山东来的中国人会英语、德语,但是未读过孔子、孟子,他在说这些时,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我于是用篆书写了他的汉字姓名。他大喜,写道这是“彖字”,我告之“彖”字,是解释易经卦义的文字,我写的是“篆”字,你丢了一个竹字头,他连连称是,不再趾高气扬。
德国政府对大学生有补贴,大学食堂的餐饮不贵,比自己做还便宜。食堂的餐饮对不同人是不同价格,买同一样东西,学生最便宜,食堂员工其次,大学教师最贵,众人都自觉遵守,没发现脑子“活”钻空子的。后来知道,德国有些人赖在大学不毕业,以读大学为职业,一方面德国的大学不用交学费,另一方面又可以享受大学生的餐饮、住房和交通的优惠。差不多20年后德国政府终于规定了大学弹性学制的上限,而且有些大学也开始收取学费,尽管多是象征性的。
市区天空明亮,街道整洁,到处是商店和汽车,商店栉比鳞次,商品堆积如山。物质极大丰富,百闻不如一见。汽车亮丽,速度快,互不争抢,礼让行人。食品琳琅满目,令人怀疑能否卖得出去。
1982年2月19日到23日是狂欢节。30万人口的曼市热闹非凡。狂欢节的高潮是2月21日下午曼市举行的游行。游行队伍有111个方阵,最先是警察的马队,马队后面是由大公司或大商店的成员组成的方阵。游行者有的戴上面具,或化妆遮脸,或着奇装异服。队伍里除成人、乐队外,还有小孩,身穿彩衣,面带稚气,眉开眼笑,不识愁滋味。步行方阵后是车队,汽车改头换面,乔装打扮,缓缓徐行。车上的人不断地向夹道的观众欢呼,劲头上来,就向观众扔点心、连环画和糖果,最多是糖果,有时简直糖弹如雨,扑面而来。不论大人、小孩都捡扔到自己身边的糖果,据说这是吉利,不可拒绝。孩子们兴高采烈,每人可捡满一袋糖,超过1公斤。略略欠身,我那个下午也捡到糖果百粒。载歌载舞载糖果的队伍历时三小时才走完。游行队伍中少男少女步伐矫健,体态优美,喜形于色,德意志民族的蓬勃生机和乐观自信,至今仍深印脑海。
曼市是我第一次出国生活的第一个国外城市,在德国算不上什么名城,但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人生贵莫如初见,遥忆当年,作此文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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