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不少抒写童年之美的经典小书,都出自一些大作家之手,如鲁迅的《朝花夕拾》,萨特的《童年回忆》,本雅明的《驼背小人》,托马斯·曼的《童年杂忆》,柯莱特的《葡萄卷须》,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奥纳夫·古尔布兰生的《童年与故乡》,若·亚马多的《格拉皮乌诺的小男孩》,等等。这些带有回忆色彩的文字,大都超越了对个人童年生活的描述,成为一种能够引起每个人的共鸣、具有永恒和普遍意味的文学题材。老作家、翻译家任溶溶先生出生于1923年,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我也有过小时候——任溶溶寄小读者》是他最近出版的一本回忆童年生活故事的散文小书。这本书不仅给读者呈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之美,也让小读者感受到了一种单纯、清澈、温暖的儿童文学之美。
任老在上海出生,五岁时跟随家人到了广州,在广州读私塾和小学,有时又回到他的故乡广东鹤山县旺宅村里去度暑假,所以,他的童年时代是在这三个地方度过的。这本书里的三辑文字,写的就是他小时候对这三个地方的人与事的点点滴滴的记忆。
法国作家都德这样描写过他童年时代的一个体验:“小时候的我,简直是一架灵敏的感觉机器……就像我身上到处开着洞,以利于外面的东西可以进去。”读任老的这本书,我感到,他小时候也像都德一样,身上到处开着洞,接纳了许许多多的人与事、苦与乐、爱与愁,就像二十四番花信风轮番吹过,给他留下了一个丰富、恣意和完整的小童年。
白发暮年,朝花夕拾,重返孩提,重返故乡街巷里的提灯时光,遥远的灯火依旧熠熠闪亮。九十多岁的老人了,平生经历,山高水长,什么世事没有见过?哪怕是百年功名、千里云月,也只会回眸一笑,等闲相看了。可是,一回到小时候,老作家的白发好像倏然返青,一颗童心,依然活蹦乱跳,宛若时光重现,漫长的人生又从头来过一样。我想,这种生命状态,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忘初心”和“归真返璞”吧。这种生命状态,也不仅仅是拜儿童文学的神奇魔力所赐,更是一种沧桑历尽、人情练达之后的智者境界,好比天心月圆、枝头花满。佛家有言:佛性即童心。如是说来,在任老身上,从任老的书中,我们也不难领略到一种明亮、澄澈的“佛性”,一种云淡风轻的人生大智慧。
记得我的老师、诗人曾卓先生,晚年有一次和我谈到,他们这些人活到了这个年纪,什么“技巧”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人”本身。读任老的这本书,我也感到,这里面什么技巧都没有了,剩下的也只有一颗单纯、活泼的“初心”,一个单纯和澄净的“人”。这本书收入了54篇小散文,每篇都只有一二千字,短的连千字都不到,可以说是真正的洗尽铅华、删繁就简,文笔简约和平实得不能再简约、也不能再平实了。但是,正是通过这一篇篇归真返璞的“识小”文字,我们看到了一个鲜活和真实的小人儿的生动的童年时代。老作家的记忆力真好,竟然记得八九十年前的那么多小细节。他的文字的平实之美,也正是来自这些独特的、真实的小细节。据说,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异于一般作家的才能之一,就是要看这个人能否真正“返回童年”,能否重新“发现童年”。如果这个说法是对的,那么,任老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的这本书,真是应验了童话家林格伦的那句名言:“为了写好给小孩子们看的作品,必须回到你的童年去,回想你童年时代是什么样子的。……‘那个孩子’活在我的心灵中,一直活到今天。”任老用最简约、最平实的文字,让活在他心中的“那个孩子”,再次奔跑、欢笑起来,再次坐在南方的私塾和小学堂里,描红、抄书、诵读,做起了游戏。
《我也有过小时候》不仅是一本回忆和怀旧的书,它还是一本感恩和励志的书。我读到《怀念阿妈》、《我的爸爸》、《我也有好妈妈》这些篇章时,就特别受感动,鼻子酸酸的,也想到了自己过世的亲人,感到了一种对亲人们的养育之恩没来得及报答的愧疚;读到《爱国者的血》、《在南海过暑假》、《回成为孤岛的上海》这些篇章时,又会想到都德的《最后一课》,感受到了生长在抗日战争时期的那一代中国孩子热爱自己的祖国、发愤图强、不愿做亡国奴的自强不息的精神。所以我觉得,这本书还有一个特点值得肯定:老作家善于“以小见大”,从一些小小的细节里,也能辨认出一个真实的大时代的样子,也能听到一个大时代里的风雨声。
文/徐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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