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霞
想起小时候集体野炊的事儿。
某一天将放学前,班主任笑盈盈地宣布了野炊的喜讯。像一池塘鱼给投进了一大块饵料,教室里“哄”地一下热闹开来。大伙儿把刚整理好的书包一掼,前后左右扎堆商量起炊事的预备,如何结伴,如何计划财务,如何分派工具材料的携带,议定的过程必然是啰嗦无比,却又滋味十足。从这时直至出发前一天,但有空余,便见三五人聚在一处,商议改定炊事的计划。我们女生尤其热衷于此,从练习本上撕张白纸,细至菜品的样式、制法及所需烹饪调料,全部密密写下,常又一改再改。
这样熬到了野炊的当日,人人一早到校,守在教室里等候发令。出发前总是先到操场排队,各班点名,再依次开旅。去往野炊地一律是徒步,场面好不壮观。带铁锅的,连木头锅盖并锅铲装进一个大网兜,提在肩上,远看好似背了个罗锅。带碗筷的,挎个竹篮子叮叮当当,走得小心翼翼。带调料的,各色玻璃瓶里盛着家里舀的菜油、酱酒、黄酒,塞在腾空的布书包里,一手护着。只有菜是早起市场上买的,负责的总是组里最精干的女生,她们能把小小的份子钱用到极致。
这样走到了临湖的一处山地,驻扎下来。湖里的水和山里的柴,都是炊事的必需。领队老师一声令下,男生们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山,为各组占据一个最佳的炊事点,地方既要宜于搭建灶台,又要适当避风,便于起火。锅铲被用作临时的掘刀,在山坡上挖出小穴,一时沙沙声四起。挖成后,再拿大小合适的石块垒高灶洞,搭上铁锅,一个小小的灶台就成形了。
接着是捡柴,舀水、备菜、洗涮,上山下山地乱忙。有快手的已点起火来。山上先是袅袅地升起几柱炊烟,渐渐弥漫开来,连成一片。我们就在这炊烟里乒乒乓乓地忙着。炊事的过程自是漏洞百出。不留神打翻了调料,急急忙忙跑到邻家去借,一转身却又踩翻了灶台。又有忘带水具的,左右一时借不到,只好端着整口的铁锅上下山地舀水。最后总还有几锅烧不熟或焦黑了的米饭……
这样的一团乱中,居然也慢慢显出炊事的成果来。家里带出来的花色各异的塑料布,展开来铺在凹凸的山地上,大碗盛的汤菜,小碗盛的米饭,一桌一桌排开,像童话故事里山野精灵的杰作。谁家灶洞里又透出烤蕃薯的焦香,总是哪个顽劣男生从山下蕃薯地里偷挖的,我们一齐表示鄙夷,心里却又暗暗羡慕。领队老师照例游走于各家饭桌之间,边监督边欣赏,并在大伙儿的一片邀请声中考虑到底在哪家坐下用餐。
终于到了坐下来享用这自己烹的饭菜的时候。我们围着饭桌席地而坐,谈笑不断。那负责填火的,脸上往往还沾着一两抹乌黑的烟灰,自己却不知道,一本正经地点评着菜式。于是大家一起笑得伏倒。
直到端起碗来,才察觉最后一桩麻烦:做了这样的一桌菜,居然忘了带筷子。而且这个小项根本就没列在我们的计划清单里。
不过这难不倒我们。去一旁的树上折下几根枝条,剥皮,清洗,截断,理齐,就是现成的食器。这器具还带着木枝的涩香,我们却都已忍不住纷纷下筷。我在家十分挑食,这时一伸筷子,任什么菜都嚼得香甜。
后来,渐渐地不组织这样的野炊了,改为比较“洋气”的春游。再后来,有了自助炊的营生,只需来到开张营业的炊地,炊具餐具调料乃至菜品一应俱全,省却许多自备的工夫。
但我总怀念过去野外自炊的时光。一日,与几个小时候的伙伴相约到后山,忽然发兴,想要重温那时的炊事之乐。备灶具已来不及,就由最简单的烤蕃薯起头。我们翻上一个伙伴家的山坡地,挖出几个蕃薯,转而登上山头,凭经验的记忆找着一处最佳的炊所,以树枝掘出背风的孔洞,垒起石灶,埋进蕃薯,松丝起火,再架上木柴。我们环坐在山地上,望着炊烟缓缓升起,心里又漾起儿时的欢乐。
不料从岭道匆匆走上来一位老者,扛着一柄锄头,径直朝我们奔来。他发现了山石背后的我们,顿时提声嚷道:“哎呀,我以为失火了,原来是些后生,看把山给点着了。”
我们连忙站起来,向他解释在这里烧火的缘由。老人却并无耐心细听,只忙着拿树枝把石洞里的火拨灭,又用锄头扒开石块,两脚在烧余的灰烬上踩了几踩。这样处置完毕,他才舒气说道:“后生,这里烧不来火,山要着火哩。”
我们认了错,但还不甘心,从灰堆下扒出埋着的蕃薯。可惜只有半熟,食之无味,只好弃在原地,作了山里野兽的粮食。
这是我最后一次尝到野炊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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