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瑜
实话说我不懂昆曲,也没有十分喜欢。我生在做做吃吃的劳动人民家庭,成长的年月里又遇上了“文革”,有线广播里播放的全是样板戏,少年人记忆力最强,到现在我还记下来好多段子,一个时代一瞬间的糊涂,对于一个人来说,却是一生的耽误。我现在再努力也无法走得更远,苏州人的说法是胎里毛病,对于高雅的有质量的艺术,比如昆曲,也没有了很好的缘分。
苏州昆剧院和拙政园联合纪念世界文化遗产日,我也去参加了,我就是混在人堆里的南郭先生吧。坐在一张八仙桌上的如冬、夏回一边欣赏一边发微信,我也跟着发了二首小诗。
想妻妾成群
女人多了累人
想子孙满堂
孩子多了操心
不如做个园子里的花匠
和四季花木相亲
这是我随手写的,其中妻妾成群子孙满堂都是要批斗的封建思想,我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第二篇微信写的是:远香堂上《牡丹亭》,远香堂下剥莲心。香莲碧水动风凉,不是生活是风景。
放在八仙桌上的莲心,是远香堂前的荷池中生长的,是导游女孩子一颗一颗剥出来的,我们粗糙而有点庸俗的生活,因为慢条斯理的生长和温顺委婉的劳动而细腻丰富起来。在昆曲一唱三叹的背影下,这一个瞬间,我们和古人走近了许多。但是我们注定只能无限地接近古人了,就像今天的晚上,不是我们的生活,而是欣赏的风景。
我们去参加这个活动的时候,每人领到一把折扇,我以为折扇空白的一面浪费可惜,就想画点东西。最初我是想画戏曲人物的,就画《牡丹亭》吧,但我没有人物画的基础,画上的女子怎么看也不是杜丽娘,我只好在她身上加一些碎花,再在她的辫梢上加上红结,手上伸一枝梅花,再画一个穿着长衫的小伙子。
画面上的女子,不是大家闺秀杜丽娘,而是市井之中,酱油店老板的女儿,酱油店老板的女儿心中暗恋在店里做学徒的小伙计,就主动邀请人家道:我们去唱昆曲吧。
我这幅画的主题是,昆曲不仅是大户人家的闲情逸致,也是平常百姓的茶余饭后。
拙政园里拍曲没多久,我又去留园参加了一个评弹活动。
本来我也想上台唱一段弹词开篇的,但是句子总记不熟,而且老要跑调,台底下还坐了一些外地人,不要因为我的缘故给评弹造成不好的印象。
从前上小学,下午去学校的时候,有线广播正好开始播放广播书场,走在平常的小巷里,家家户户都在播放广播书场,这个窗口是一段,走到那个窗口又是另一段,听得断断续续了,这也许是我唱起来走调的一个原因了。
“声声慢”这个名字是我起的,快要中秋了,留园说要么搞一次评弹活动吧,请我想个名字。我先想到了苏州人比较本质的特点就是慢,其实评弹也是这个特点,一声一声透着缓慢和散漫,我们现在的生活日新月异,留住声声慢就是让大家停下来,回头看一眼我们走过的路,看一眼那些永不再现的过去。
如今苏州小巷中晒太阳的老太太少了,她们曾经是苏州生活中温馨记忆的一部分。跟她们问一个路,会热心到要亲自带你过去。但是现在感觉我们的周围越来越吵,不少的工地,连树叶都是灰蒙蒙的。但这些都是十分表面的问题,最大的变化是人心。现在闲人不少,但是闲心不多。闲心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现在有钱的和没钱的一样都不定心,更不是环境的问题,马路修得很好,将一切搞得窗明几净,但还是定不下心。今晚,评弹声声慢在幽深的庭院之中唱起来的时候,我们的心思也平静柔和了起来。
“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这句诗应该是“五峰仙馆”的来历了,苏州人称“五峰仙馆”为楠木殿,楠木殿里不能安装音响设备,反而倒是成全了晚上的演出。从前的评弹是什么样子,我没有经历过,我的面前只有一个从前的背影。我是我爷爷带大的,我的爷爷是个评弹迷,一到钟点就抱着一架半导体,认真收听广播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