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过世后，再次开启了“许多年之后”的造句运动。上一次，密集出现的“许多年之后”是在二三十年前，“寻根文学”和“先锋派”轰轰烈烈的时期，那次，使用过马尔克斯语气写作的人都成为了今天的一线作家，包括韩少功、余华和苏童等等。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次发生在网上，全民性质。
“许多年之后，面对跟我一样肥胖的妻子，我将会想起，当年在星巴克打翻的那杯拿铁。”“许多年之后，面对武汉的新一个豆腐渣工程，我的力学老师将会想起当年我画在黑板上的那根抛物线。”这些句子，造得都挺漂亮，不过，看多了，你会觉得，这种造句与其说是对马尔克斯的一种哀悼，不如说是借马尔克斯自娱自乐一下，而其中洋溢出来的欢乐气息，令人感到，马尔克斯好像死了很久。
进入中国三十五年，他的名字一直跟“魔幻现实主义”捆绑在一起，虽然他自己讨厌这标签。为什么会讨厌呢，魔幻现实主义听上去不是很牛吗?看了这次造句运动，我好像有点明白。
这么说吧，这个“许多年之后”被重复无数次之后，终于耗尽了它原本的“现实主义”气息，这就像，“坐床单升天的俏姑娘”“长尾巴的孩子”“被蚂蚁吃掉的人”在被千百万次的仿写后，只剩下“魔幻”。表面上，马尔克斯也好，《百年孤独》也好，已经非常普及，甚至可以说是渗透到了我们的生活中。
1982年，老马拿下诺贝尔文学奖，1985年，老马写下《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巨著表明，诺贝尔没有把老马怎么样。小说中，阿里沙被初恋女友达萨拒绝后，用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的时光，重新回到了达萨身边。虽然历经半个世纪的情色生活，阿里沙面对达萨，依然声音也不变地说道：“我为你保持了童身。”
这句话，以小说中阿里沙大半辈子的荒唐人生为衬托，要多魔幻有多魔幻，但是，在那一刻，这句话不能更真实。这个，是马尔克斯的目的和愿望，写下“不受资产阶级话语污染的真核”。相似的，《百年孤独》中的种种魔幻，就像阿里沙的艳情人生，为的是在最后道出“我为你保持了童身”时，能够以终极的现实主义硬光击碎之前的种种魔幻乌托邦。
但是，“我为你保持了童身”这种真理之光，在中国的普及中，完全成了充溢美式人道主义气息的浪漫主义之花。最近，张艺谋新片《归来》即将上映，网上各种宣传，中心意思一个：这是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分别大半辈子的夫妻历经磨难终于携手人生。这曾经也是我们伤痕文学的固定格式。不过，有意思的是，微信上看到一个网友的说法，虽然有些重口，但却直击其中的浪漫主义中产趣味，网友问：张艺谋新片《归来》的海报，整体风格很悲情，但“爸，你走后，妈就没锁过门”这句话有几个意思呢?
能有几个意思呢?就算马尔克斯没死，这句话在中国电影里也只有一个意思。魔幻的政治，是我们的方法论，纯洁的个人，是我们的超现实，本质上，马尔克斯从没有在中国真正落地，或者说，很早之前，我们就告别了马尔克斯。
文/毛尖
微博加关注
微信扫一扫
文汇报官方微信
汇拍微信
汇玩微信
汇吃微信
汇演微信
文汇讲堂
上海跑步者
下载AP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