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数的8部提名电影里,真相是只有《少年时代》和《布达佩斯大饭店》的角力。
图为《布达佩斯大饭店》剧照。
今年奥斯卡提名名单公布的时间,是洛杉矶当地的早上5点,以导演阿方索·卡隆为首的几个提名公布人个个困得恨不能拿牙签撑起眼皮,他们带着倦意公布了一张同样让人意兴阑珊的名单,然后,众多守着奥斯卡官网视频的小伙伴们表示,大家可以洗洗睡了。
提名公布后,微信朋友圈短暂刷屏,提起今年奥斯卡的这些事儿,用得最多的形容词是“凑数”。进入秋冬以后,反复被提起的电影就这样几部,经历长达三个多月的漫长前戏,这些事先张扬的“热门”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地分摊了各个奖项的候选,为了能凑满这张清单,美国电影科学与艺术学会,也是相当拼了。看上去很文艺的姿态,遮掩不住的是奥斯卡视野的狭窄化和扁平化,在一目了然的乏味背后,更有一层尴尬,由平均年龄超过60岁的评委们选出来的这个奖,和好莱坞主流趣味的分离与割裂已经越来越难以弥合。说句替人操心的话,如果失去了和电影工业互相影响、互相制约的意义,趣味保守的老龄化“文艺腔”,谁要看?
为了凑数的清单
先前法国《电影手册》、英国《视与听》杂志和《纽约时报》这些把握影评话语权的媒体罗列年度电影清单,编辑和影评人们或多或少地抱怨过“2014年的电影很弱”,其实当不得真,至少最后各张榜单里,诸如《小孩子》《再见语言》《皮囊》等电影让人觉得“过去一年里确实有过一些有意思的作品”。
可奥斯卡提名的最佳影片公布,《少年时代》《布达佩斯大饭店》《鸟人》《美国狙击手》《万物理论》《模仿游戏》《塞尔玛》和《爆裂鼓手》8部电影挨个看下来,暴露出一条明白的讯息:刚过去的一年里,美国电影是真的弱,或者,在奥斯卡势力和视力范围里的电影,实在是弱。
在这个名单上,《塞尔玛》是“正确”的必要选择,这是每年美国电影圈要经历一回的内部狂欢:黑人题材能成为主流吗?黑人导演能成为好莱坞的主角吗?最终这是姿态的意义而不是艺术的需要。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政治正确”的红线成全《为奴十二年》,也误了这部电影,斯蒂夫·麦奎富于创造性的影像表达和对电影的间离手段的尝试,都被“政治正确”的口号给掩埋了,以至于这电影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也是白瞎。
《爆裂鼓手》是候选中面目和状态最年轻的一部,它本质上没能逃脱出美式青春励志片的路数,撒了辣椒粉的鸡汤,那还是鸡汤。但它确实偏离了主流的讲述方式,很妙地包装了“叙述”的过程。电影借着一场接着一场的排练展开,用节奏代替了情节,即便最后借助音乐内部的结构完成好莱坞式的回转,然而整部电影的音乐性制造了一种震撼的爆裂感。《爆裂鼓手》所代表的,是这些年每年都会在最佳影片提名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圣丹斯候选人”,此类电影有以下共同点:导演年轻,主演年轻,在年初的圣丹斯影展一鸣惊人,进入主流好莱坞的视野。
从《鸟人》里,能看到一个状态非常成熟的导演伊纳里图,这个“过气电影明星在剧场中寻常新生”的故事,此前被媒体反复渲染的是男主角基顿本人的经历和电影里的经历高度重合,这种“话题性”遮盖了电影自身的很多优点,比如,伊纳里图尝试努力地学卡佛,对人物的细节刻画很克制,很扎实。不过卡佛的小说利落得没一处废话,而《鸟人》很多时候挺絮叨的,它的话痨里藏着趣味和讨人喜欢的温度。
同样完成度很高的还有《美国狙击手》,导演伊斯特伍德的状态不是“成熟”,84岁的老人家简直是“熟透了”。《美国狙击手》属于工整得可以作为课堂教学的示范电影,走到人生暮年的老导演早就抛开“爱国主义”和“战争反思”的价值观纠结,只专注于特定环境下人的状态和微妙的戏剧性,论剧本和剪辑两个单项,《美国狙击手》要比提名的其它选项高出一截。
可是,看上去还行的《鸟人》和《美国狙击手》多半是要作陪跑。来看整张大名单,《美国狙击手》没有获得最佳导演的提名,最佳剪辑的候选里没有《鸟人》,以这些年来奥斯卡的明规则,拿不到编剧、剪辑和导演提名却能得最佳影片的电影,还没出现过。
好不容易凑足的8部提名电影里,真相是只有《少年时代》和《布达佩斯大饭店》的角力,而其中的《少年时代》实在已经拿了够多的奖。
“文艺”主流的不思进取
《少年时代》特别讨评论圈的欢喜,这可以理解,评论工作者们早就烦透了好莱坞类型片那套不思进取的语法,三分钟小高潮,十分钟大高潮,掐着表能算出超级英雄什么时候开打,男女主角什么时候该滚床单,甚至连“逆转”都是按部就班计划好的。这么一对比,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的境界高太多,他敢用淡定的散文笔法来拍电影,他敢耗时间,一等12年,《少年时代》的优点不是“写”出来、“拍”出来和“演”出来的,是一年年地等下来沉淀下来的,这是时间的胜利而不是电影的,或者说,是时间成全了电影。
也恰是因为这点,拿了很多奖的《少年时代》是可能让电影人很困扰的。林克莱特确实抛开了好莱坞叙事电影的陈规,但是论开创性,很难说《少年时代》比“日出日落午夜”三部曲超越更多,就像围绕这电影的话题总是拿“时间”说事,而电影里明确呈现的并不是时间的自然流逝,而是“12年——3小时”巨大落差之间的浓缩。这就落到《少年时代》最麻烦的一点:它作为一部电影值得圈点,但它只能是个个案,它的制作方式几乎没有复制的可能。
这就回到奥斯卡奖之所以存在的意义本身,它的初衷是选择一部分完成质量很好的电影,能对占据电影工业中多数的、主流的作品提供方向和参考。来看这两年的结果,《为奴12年》在“导向”的大命题笼罩下,电影本身的创新被忽视。《少年时代》的话题集中于“12年的等待”,《布达佩斯大饭店》成为普及茨威格的影像小抄本,它们在电影层面的意义以及它们美学表达有可能左右主流电影的语法么?后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在“文艺”的虚弱繁荣中,被回避了。
这也是时至今日的奥斯卡(Oscar)成为“哦,伤疤”(o,scar)的隐痛。学院和市场已经割裂,好莱坞主流制作不思进取的低龄化趋势,或在低龄表达里尝试的视听更新,几乎完全地被奥斯卡屏蔽,而手握电影话语权的那一群老年白人男子投票选出的所谓“专业趣味”,也像这个80好几的奖项的年纪一样,老得提不起人们的兴趣。
文汇报记者 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