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火丁在《锁麟囊》中的定妆照。
■文汇报首席记者 邵岭
说张火丁是当今中国最红的戏曲演员之一并不为过。即将于下月7日在上海大剧院上演的《锁麟囊》,延续了这位程派名旦近年来的火爆票房,主办方不得不采取限购措施。
但她也是戏曲名角中颇具神秘感的一位,很少接受采访,难得开口,也是惜字如金,“高冷”的名声就这样流传开来。
昨天上午,在她执教的中国戏曲学院,采访的话题就从“高冷”开始。她说自己说得少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对我来讲是太难的事儿,有时候甚至语无伦次”。然而当话题转向京剧、转向她爱的那些戏,她的话匣子打开,竟侃侃而谈了足足45分钟。
一个题外话是,记者意外获悉,她已决定将此次上海的演出费捐献给上海的孤儿院。
连考5年,15岁时成为天津戏校首批自费生
运动服外面套一件黑色羽绒服,坐在椅子上,等着记者开口——舞台下的张火丁,羞怯、娴静。但在她的内心,却住着另一个坚忍、执拗的自己。
15岁开始正式学戏——相比于大多数戏曲演员,张火丁起步不算早。之前都在干什么呢?“考戏校,每年都考,可是都没考上,一直考了5年。”她说得坦白,没有一点要遮掩的意思。5年之后,她的年龄已经不能再上戏校,却还是放不下心中那点念想,于是成了天津戏校首批自费生之一,插班到了三年级。学程派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班上原来有一个学程派的学生,因为生病回老家了。我就毛遂自荐,跟老师说我想学程派。”
而在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傅谨主编的“折桂令丛书”中,关于张火丁的那本书里,披露了她从戏校毕业进入战友京剧团的近10年里,经历了京剧在历史上遭遇的最困难的时期,“几乎看不到演出的机会,几乎看不到前途、看不到未来”,身边很多同行放弃,她仍然一头扎在练功房,“连苦闷的时间也不给它留下”。
所有这些坚忍和执拗,大概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她太爱京剧。从看到哥哥在排练场里排老生戏《上天台》开始,她就被京剧的旋律所打动。“那年我10岁”,从此一往情深。而所有流派里,不消说,“我最爱程派。唱腔悠咽婉转,角色个性大气。程派那种含蓄,符合我对于美的理解”。她评价《锁麟囊》里的薛湘灵:“她非常善良,但这种善良不是软弱无力的。她很有个性,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演了这么多年的《锁麟囊》,可能每一场的表演都会有不同,但是在对人物的理解上,从来没变过。”
而谁又能说,这份心得的背后,不是她和角色的惺惺相惜?
因突如其来的咳嗽,她哽咽道歉、重唱、含泪退场
接受采访时,张火丁脖子上围了一条厚厚的围巾。“咳嗽第六天了。挺着急的。下月初就要去上海演出了。”熟悉她的人当理解她的焦虑。2006年,她在河南演出《江姐》,唱到《红梅赞》时,突如其来的咳嗽导致她有两句唱腔没能演唱完整。傅谨记得她为此在谢幕时向观众哽咽道歉,招呼乐队回到台上,重新唱了一遍《红梅赞》,然后谢绝献花,含泪退场。
“努力演好每场戏,让走进剧场的观众满意。”这是张火丁作为一名戏曲演员的职业道德。为了做到这一点,她对于演出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每场演出对她来说都是大事,哪怕是耳熟能详的剧目。演出前她也会紧张好几天,一遍遍默戏,一遍遍推敲,直到站上舞台那一刻。每一次的演出录像她都会反复看,看自己还有哪里没有做好。平日里,她不上网,也不用微信,除了琢磨戏,几乎没有别的爱好。“消遣几乎是零。那些都太麻烦了,太费时间。时间很宝贵。”
对于演出条件,她也有自己的坚持。2007年,她在拥有3000座的北展演出《江姐》和《锁麟囊》,门票一售而空,但坐得远的观众抱怨看不见她的眼睛,她也看不见后排的观众,感觉不到台上台下互动的剧场氛围,那让她心里不踏实。自那以后,她一直对太大的剧场心存抵触。
戏迷也很少看到张火丁像其他演员一样穿旗袍清唱。她演出,不仅要“扮上”,而且要有完整的剧情。只有这样她才能入戏,才能找到那个属于舞台的自己。“兴奋”,她用这个词形容在台上的感受,“从第一次登台到现在,都是这样”。
这样的一个张火丁,当她被问到“怎么看待自己每次演出都一票难求”,淡淡地回答说“可能是因为我用心在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现在的观众非常懂戏”。在她看来,“京剧市场本该就这么火爆,现在好像低迷了,这个当然和时代有关,但是我们更应该从自身找原因。而我能做的,就是对待每一场演出还是像小学生一样诚惶诚恐”。事实上,1990年代,她也有过一场演出只卖出几十张票的时候,靠着从不懈怠的精益求精,才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排《秋江》排《江姐》,都是她为程派开拓的尝试
众所周知,《锁麟囊》是张火丁最出名的代表作。但是她自己最钟爱的却是另一部程派名剧《荒山泪》。如今她在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剧目课,每一届学生进来,学的第一个剧目就是《荒山泪》。
“这部戏很全面,唱念做打并重,而且是我跟赵荣琛老师学的唯一一出戏。”她这样对记者解释自己对《荒山泪》所怀抱的特殊感情。1993年,张火丁拜在赵荣琛门下时,赵荣琛已经78岁。她回忆当年:“诚惶诚恐,不敢问太多问题,师傅家的沙发背我没敢靠过,师傅说的全都背下来,自己回去琢磨”。今天学戏的孩子和她当年相比,已经大有不同,但她仍然希望他们像她一样,对学戏这件事满怀敬畏之心。“带着敬畏之心,才能学到东西。”
2008年,张火丁从国家京剧院调入中国戏曲学院。“我是一个全心全意的老师。”她这样评价自己。由此带来的最明显的变化是,她亮相舞台的次数大大减少。去年,完成了结婚和生女这两件大事的张火丁复出,一年演了六七场;而之前在国家京剧院时,她一年要完成的演出是40场。
她很坦然地接受这种改变:“我喜欢在舞台上表演,但是演了这么多年,也累了。演员总想把最好的自己奉献给观众,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得到观众的赞美。但表演是现场的艺术,受各种因素制约和影响,很难做到十全十美。”无论是她对自己的要求,还是观众对她的期望,无形中都让她承载了巨大的压力。“我的年纪已经不允许我一直处于这样的压力下。”本月年满44岁的张火丁这样说。
但这并不表示张火丁封存了自己对于舞台的梦想。作为当今最为出色的程派传人之一,她想的始终是把程派最精华的一面展现在舞台上;而这最精华的一面,除了传统的表演和唱腔,还包括在人物塑造上的丰富可能。“之前我排演《秋江》,就是为程派开拓的一个小尝试,证明程派除了青衣,还可以塑造花旦。后来我排演《江姐》,有过很多反对的声音。人们想象不出悠咽婉转的程腔怎么表现江姐的激昂。但最后我们也成功了。”
今年8月,张火丁有望登上美国林肯艺术中心,演出《锁麟囊》和《白蛇传》。她的哥哥、如今担任她经纪人的张火千还在计划未来的日本、欧洲之行。张火千说,程派艺术走出去,是当年程砚秋一个没能完成的梦想,“程先生自费在欧洲考察了一圈,回来还和俞振飞商量带哪些戏出去,结果因‘七七事变’没有成行”。
而张火丁自己,眼下最迫切的愿望,除了教好学生之外,是出现一个像《荒山泪》《锁麟囊》这样剧情简单但人物鲜明且唱念做打表演俱全的剧本。“我想找这样的戏,但是没有。怎么办呢?我又不会自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