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雯摄
《玫瑰,玫瑰》是小说家张惠雯最近的一个短篇小说,刊载于2020年第3期《收获》。故事讲的是新移民,坐标美国缅因州,人物是一对中年夫妇。这对夫妇曾经是当年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校花与校草的结合,天作良缘羡煞多少同窗好友,包括故事的叙述者——“我”也有过对青春妩媚时的秀钰萌动心思。多年后“我”还是孤家寡人,而秀钰和丈夫早已经关山度月飞,富甲一方,在缅因州买下一个山头,成了海边豪宅的主人。
微信把当年的人事连接起来,我于是去赴约,奔赴海边探望昔日友人。一路上人间天堂的缅因州美景如画。“我”如今的职业是作家,面对蓝天大海想象无边,海边冲浪,龙虾宴,就要见到当年的意中人和她的真命天子,还要在荣华富贵的豪宅流连几天,我的心情不免激动浮想联翩。当年暑假回家的火车上,秀钰睡梦里头搭在我肩上的温馨可人恍如昨日。
版画一般的豪宅尽收眼底,想象中苔丝姑娘一样的美丽女子头顶花环站在花香飘逸的玫瑰园当中,伫立等候。玫瑰园是真的,娇艳的玫瑰也正在开放。美丽的女子在哪里呢?眼前的两个人面目皆非精神颓唐令人惊异,邋遢俗气到让“我”愕然迷惑,简直以为自己站错了时间轴。
故事继续,我住进客房,开始了体验现代美国豪宅人家的生活。要说豪宅,里外真是天壤之别。外边是海岸松林白雪公主童话般的别墅,里边呢,却像如假包换的老地主家,八仙桌红木椅,暮气横溢,一种怪异。家具摆饰全部从国内用集装箱运来,男主人自豪地说。家具如此,餐食当然更无悬念,早餐豆浆油条,皮蛋粥。喝茶喝热水,并且抵制咖啡。“你最好也不要喝那玩意儿。”秀钰对嗜咖啡如命的“我”说。
娱乐活动吗,是乘兴而去奔赴山下,却原来是跟教会里一伙老中打太极拳,扫兴而归,用得着千里迢迢跑到外国来打太极吗?
至此这对夫妇的移民生活全部显露出来。他们虽然到了美国,却跟主流社会毫不相干,思想和行为依然留在故土,甚至上世纪的生活当中。听过老美类似的诧异。他们说,中国人真有钱,几十万的花园房眼睛都不眨,全部现金付款。可是,他们出门上街却把食品店免费发送的塑料袋当拎包一样用。简直像天方夜谭一般。
之后的几天,“我”住在主人家,开始注意到家里的声声戳戳,夫妇俩夜半的吵嘴声,秀钰独自一人在客厅的啜泣声,秀钰在我客房门外欲进而犹豫的脚步声。还有从教会兴致勃勃来给秀钰做辅导的刘姐窃窃声——他们夫妇矛盾就是因为没有孩子,刘姐说。
终于我从秀钰的口中得知,原来孩子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校草自从来到新大陆就变成了性无能。
这个很有意味,又很讽刺。能买下半个山头的人,却原来大疾如痼。当年的校草成了如今的笑话。
那么成功到底是什么?亦或生活的目的是什么?
张惠雯摄
接下来的几句话直逼人心。
作家的我当然看到了实质,直接指出:那你可真应该离开他,而且越快越好。
秀钰大惊,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他很爱我,如果我离开他,他会自杀的。而且现在也太晚了。
这几句话,洞穿了文化,道德,文明,自由,所有的先进的,科学的思想与反科学,反进步之间的矛盾。
也许要先讲讲亨利·詹姆斯。因为这篇小说无论是主题还是叙述风格上都令人想起亨利·詹姆斯。就像詹姆斯小说题材一样,《玫瑰,玫瑰》也有两个主题,一个是海外移民在美国的生活,华人之间的关系。一个是无辜与腐朽的矛盾,即无知单纯与世故诡诈,对生活的渴望与被欺骗之间的矛盾,进而揭示出新旧大陆的对立,两种道德观念的冲突。
女主秀钰原本是个天真善良单纯的女性,却沦为因为对新大陆财富的渴望而被世故浑沌淹没的结局。
无论是《一个女人的画像》里的伊莎贝拉,还是《华盛顿广场》里的凯瑟琳,讲述的都是天真善良单纯的女性被自私的丈夫利用而不知,被愚弄欺骗而又无法挣脱的故事。不同的是詹姆斯小说里的女主角在发现自己受到愚弄和欺骗后,往往能以新的勇气和毅力面对逆境,重新奋起。
而秀钰在听到作家的解析后,反应却依然是懵避。比如她认为丈夫会为她的离去而死去,一切都为时太晚,等等。都表现出秀钰内心与思维中的禁锢与悲哀。
“有一类男人常常是女人的灾祸,他们利用女人狂热的爱情,一厢情愿的忠心和盲目的迷信替他们服务,而女人竟是这样善于代人受苦。”这是詹姆斯以凯瑟琳父亲之口说出的话。
那么是什么让不幸的女人成了殉道者还自认是英雄?
或者是什么让自私残忍的男人,抹杀女人幸福却成了神圣爱人的标榜?而女人在道义上怎样成了自己不幸的帮凶?
作者张惠雯说,作家这个角色很恰当,玫瑰这个场景很适合。
作家要站出来告诉你真相,也许她听不懂,也许她不想听。
满园春色,盛开的玫瑰,它们的缘份只不过是被女主人摘下变成干花。
真相从来原始自然,无需构造,最简单的就是最原本。食色性也,就如同你爱我包括秀发,肌肤与灵魂。
“人生唯有追求幸福,尤其性爱,才会让生命之火不熄,否则生命动力缺憾,成功大打折扣也。”这是写《美国悲剧》和《嘉利妹妹》的德莱塞的话语。
“一个人在世上能交欢的次数是有限的,如果不充分利用,那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原因,也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永远失去了这些机会。”这是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借阿里萨之口说出的话,就是那位有622个情人,只爱一个人的男人。
人生如树叶,旷美的大树,每一片叶子终将会落尽。绿叶在树上的时候,就是承受阳光雨露的时光,不要辜负你的春光。这个大概算是老祖宗《金缕衣》的延伸。
无需复杂,无需繁复,只需自然,只要自然。当秀钰痛哭的时候,她的内心是不愿不肯。而刘姐们却劝慰她说,“所有不切实际的欲望都是罪”。人之天性以道德的名义五花大绑。而她自私的丈夫用自杀要挟她,不过是以谎言之歌配一曲愚弄控制的感叹调。秀钰仅有的一点萌芽,质疑和不甘也都化成子虚乌有的飘渺,如枯萎的玫瑰,飘零凋谢。
异国文化题材中很多时候要展示的是作为移民,当你进入到一个新的国家,文化环境物换星移,你的思维行动是否也能更正调换。物质与灵魂,五花马千金裘,你的内心是否也同步在线。而最重要的是无论在哪里都要能做自己。智慧,勇气和坚韧是在成为自己路上的永恒标配。
保留你的刺,因为有刺,玫瑰之所以为玫瑰,如果一定是玫瑰,要做铿锵玫瑰。人生最大成功是活出自己,成为自己。
张惠雯,1978年生,祖籍河南。1995年赴新留学,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1995至2010年居新加坡,2010年后移居美国,现居波士顿。
曾先后获得“新加坡国家金笔奖”,“首届人民文学新人奖”,“上海文学中篇小说奖”等奖项,小说多次上榜“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十大短篇小说排行榜”,被广泛收入历年中国小说年选选本。
现为新加坡《联合早报》专栏作家。作品刊发于《收获》、《人民文学》等中国文学期刊。已出版短篇小说集《两次相遇》、《一瞬的光线、色彩和阴影》、《在南方》,散文集《惘然少年时》。
作者简介:
凌珊,笔名,现居美国德州首府奥斯汀,英美文学专业毕业。有小说与散文发表在《山花》,《人民文学》《江南》《长江文艺》等杂志期刊。翻译作品麦卡勒斯《伤心咖啡馆之歌》(2018),老舍《四世同堂》回译(2019)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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