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摹对画中国画非常重要。宋人画的花鸟的形,既不是通过西方写生的办法得来的,也不是胡编乱造得来的,我觉得很奇怪。宋人画的鸟看上去很像,又比真实的鸟含量大得多、理想得多。像凡·高的《向日葵》,比真正的向日葵要丰富,凡·高是怎么得来的呢?我们暂且不说,但他个人的精神内力一定特别大。其实画家之间的精神高度是一致的,画中国画同样需要这种精神内力。
我们现在看古人的画,我相信每个画家肯定有体会,宋元以来的画家就是你临临我的,我临临他的,相互把一种理想性的事做得越来越完美,就像民间口头文学一样,七传八传后,这个形变得越来越丰满、完整、理想,最终画超出了原样本身,更好看,也更丰富。
临画应该是主动地、理解地、带研究性质地去临摹,这是非常重要的。但是由于西方思想进入,我们很多人都会觉得写生好像更正统,更符合科学,我认为这种想法没有道理。
很多成功的画家都下过大量的临摹功夫,却都羞于去说,总会不停地夸大写生的一面。其实我认为写生和临摹都很重要,谈不上哪一个学习方法高级,哪一个就低级。写生也不能硬写生,也需要带着主动性和研究性质去写生,作用才会更大。
书法是很奇怪的事情,按道理讲,是由汉文本身的造字原理来确定的,从绘画而来,但是现在看书法肯定不是绘画,如果拿汉字与拉丁字母相比,它肯定要比拉丁字母跟绘画的关系复杂得多。拉丁字母确实丰富,有所谓的长短、轻重、宽窄的种种搭配,会让你感觉到形式的多样性。而中国人历来崇尚单独欣赏的形式,朝这种单独的审美价值去追求,就是我们通常讲的书法艺术。我觉得,书法是中国特殊的审美信息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里面承载的情绪,是永远挖不完的。同样,这样的承载太可怕,对于今天学习书法的人来说比较难,宝库太大,不好选择。我对书法的态度是,尊重它,偶尔迷恋它,非常钦佩它。
我最早开始临摹作品是在文革时期,在一把扇子上用毛笔临潘天寿的菊花,是潘天寿很大一幅作品中局部的两朵小菊花。当时并不在意,后来有一回,我拿着这扇子跟同学和他哥哥到一位老先生家去玩。因为同学的哥哥跟这位老先生学书法,那天就带我们去见这位老先生。先生叫钱瘦竹,跟亚明、高二适是同学,当时他的金石、书法都很有名气。
他看到我那把扇子说:“噫!这扇子谁画的?这个人是学石涛,学得不错。”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石涛是谁。我想,临了潘天寿没临好变成石涛了,可能是我的用笔比较生,没有本事画到潘天寿那样熟练,画得很生才看上去像石涛。老先生就问这是谁画的,同学的哥哥指着我说,是他画的,然后先生就笑了起来,感觉自己是弄错了。
但从那次跟老先生见面后,先生对我很好,教我很多东西,我受益非常大。他建议我读四书五经,当时我很诧异,不理解,读这些书干什么用?他的讲法跟当时社会上流行的讲法不一样,他的意思是我读读这些书,可能会对画中国画理解更深厚一些。当时他的这些说法如果传了出去,肯定就会被定为教唆犯,是吃饱了撑的,除了给自己带来危险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我没直接拜到过哪位老先生门下,可能正因为这个,我画画方面就更加自由一些,自己乱找东西拿来临摹。那一次,等钱老先生走后,我问同学的哥哥石涛是谁,他说石涛是位大画家。我问比黄胄还好吗,他看了我半天,不说话,就笑。那时我实在想不通,难道还有比黄胄画得好的?于是我就开始学石涛、八大、徐青藤、陈老莲,一直摸上去,慢慢算摸到一些东西。有一回,我跟钱老先生走在马路上,看到一面墙上刷的新魏碑体的标语,我就说,这个字写得好!钱老先生马上就跟我翻脸了,说这是什么好字,你又不会看,到我家我给你看好字。
到家后,他拿出《曹全碑》、《礼器碑》、《龙门二十品》等,然后说,这才叫隶书,街上那些破字有什么好!我一听,也不太接受他的说法。他又拿来他孙子写的字,说,这是不是比街上的写得好?我一看愣住了,写得真好,小孩写的那种字,不规范,但是很认真地拿毛笔写在宣纸上,再托裱起来就不一样了,这点判断我还是有,看到好的我肯定会认的。他说,这些没什么了不起,又拿了一些魏晋时期不太出名的造像字帖给我看,说这些跟儿童字是一样的。我一看,觉得很有道理。他又说,字写得工工整整未必全好,只有把个人性情表达出来才是好。其实我在钱老先生那里学了不少东西,打了些审美的基础。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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