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最艰难的时候,我反正也写不了什么小说,不出门,就在网上趴着看各种消息。我中年了,心理上比过去脆弱,看见很惨的事情会难过。最近一阵子,灾情控制得不错。我看大方向总还是乐观的,只是一些具体的案例会过不去,每个人都是人,不是别的。我现在已经关注世界局势了,开个玩笑。上个月还是中国的事,现在扩展成全球,变成了金融危机,各行各业的具体困难。对写作者来说,情况会好很多,他反正也不出门嘛。”
因新冠肺炎疫情宅在家中多日的上海作家路内,“反正也不出门”。
新书《雾行者》所有的签售都取消了,他说这样也挺好,犯不着为了一本书在室内聚众。但他希望书店能早点开张,现在也高兴地看到全国的书店正陆陆续续开张中。
“他们让我去做在线直播,我还挺犹豫的,万一我真的很带货,可能会去卖面膜,那就改行了。”路内说话,还是那么路内。
从8年前以《云中人》得新人奖,到2年前以《慈悲》得春风悦读盛典白金奖得主,这不知是钱江晚报对路内的第几次访谈了。
因为每一两年,路内就能端出新作。期间,他不仅写作,也忙着拍电影。
《慈悲》出版2年之后,路内又拿出了一部厚厚的长篇小说《雾行者》。小说写了5年,47万字。
正如他的小说主人公“路小路”,一直在成长,一直在奔跑,一直在改变。
当路内将他曾亲手经历过的一整个江湖端到文学的江湖,又将是一番怎样阔大的气象?
像一场雾漫开,像一场风刮过,像一场雪覆盖,像一粒灰落在眼角,都是时代在人间的痕迹。
看《雾行者》整个小说的五个章节,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分岔、折叠、回旋,却似乎仍在原地打转。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们,他们在庞杂的中国大地上行走,在荆棘丛林与大雾中艰难穿行,看不到尽头。
他们突围了吗?路内给出一个开放式结局。这是希望吗,或许每一位读者自有答案。
作家记录时代,思考时代,作家希望自己的笔,是有力量的。路内的“雾行者”们,还一直在行走之中,走在当下中国的现代图景中。“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Q:《雾行者》中明确标注了1998-2008年的中国十年,自从您开始写小说后,这个十年是否是你一直在关注,反复在书写的,为什么呢?
路内:这是第一次写到2008年,感觉自己的长篇小说终于把时针拨过去一格了。这本小说也是多年前就想写,一直没时间,在写别的,拖到2014年开始动笔。时间过去久了,“当下感”消失了,变成了昨日的故事。我也在犹豫,还有一些相同年代的小说,是不是要动笔去写。我写长篇的平均速度比过去慢了,如果动笔又会是三五年。
前阵子我在微博上看70后、80后怼现在的中二青少年,对错不论,前者能拿出来炫耀的主要是当时相对宽松的互联网、流行文化、个人价值观,不过他们没提房价,那是一代人的主题,当年简直天天要谈。还挺有说服力的,那确实是在革命话语和金元话语交错之间的年代,也是我二三十岁的年纪,比较有驱动力,不太容易庸俗化。这样的小说会比较好看。
我关注时代的变化,人在其中获得的意义。这个解释太大路了,有是肯定有的,但能驱动我去写的,总还有一些别的因素,比如个人经验,比如这小说本身是否有趣,语言和文本上是否能再拓展一点。
总之就是一言难尽,讲不清为什么要反复书写,不是特别有目的性。每一本书都权当是最后一本吧。
Q:《雾中行》又给路内式的90年代中国大图景,添上了浓重的一大笔,你似乎对90年代的书写兴趣一直很高?
路内: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情都挺多的,比如下岗,第一代白领,第一代打工青年,台企,流行文化,出国热。那时候任意一个区间都能独立成文,用一个生造的词,“时代文本”的特色很容易成立。现在比较难办,每一个小问题都牵涉到总体的问题,个人的选择变得不再重要,是时代和环境在选择人。对现实题材的小说来讲,不太好写。
我是挺爱写90年代的,但是时间感受在变化。写《少年巴比伦》是2006年,故事是十多年前的。现在再看它,已经变成二十五年前了。尽管一再书写,但它确实在渐渐离我远去。如今让我再在小说里解释什么是“倒三班”,什么是“脱产”,我可能会缺乏耐心。那本小说里留下的东西,其实是关于一个小青年的自我教育,这部分好像还不错。
时代会抛下大部分小说,以及小说中的大部分人。这十几年来,我可能真的写多了(还有人说我写少了,不如其他作家勤奋),反复书写其实是一种尝试,每一本小说开手之初的预判都是很脆弱的,有点像自我欺骗。但这种尝试,经过抛弃和遗忘,也许会留下一点什么。
Q:从1998年到2008年,也可以说是文学从开始衰落走向更加衰落的时代。文学也正从“中心”走向“边缘”,与小说中的种种边缘人物有了呼应,这是否构成了你在这部小说中交叉了“江湖儿女”和”文学青年“两重时空的合理性?
路内:其实也还好,回到当时来看,大家不免有颓丧情绪,但也有热忱的地方。比如办民刊,互联网上的BBS,都很活跃。我不太了解当时的“中心”,感觉就是很多文学期刊自负盈亏,活得很艰难。这是体制决定的。但也要看到当时的出版制度有过一次改革,出书变得容易了,市场对青年作家也很友好。文学还是依靠市场的吧,不能一概而论说严肃得卖不动的才是好的。所以我想,这种边缘化,可能是一个“多中心”的起点。
这小说里写到的打工青年和文学青年之间的交集,我是出版以后才发现,这个问题被质疑了,有人认为不合理。现在互联网都是匿名的,我也不知道这些质疑者是谁,有多大年龄。实际上,90年代的第一批打工青年,从他们的家乡来到沿海开发区,这些人大多都是同侪之中的佼佼者,受过一点教育,有冒险精神。如果他们个个好吃懒做,没有文化,企业怎么可能雇佣?他们之中当然有文学青年,没有太大的阶层差异。反过来说,当年那批文学青年,倒是潦倒落魄,匪气十足。我在解释这个问题时候就想:是我写得不真实吗,还是压根就因为时间过去的太久,我们已经解释不清了?
去落实这类问题,显得很不聪明。我知道你讲的是一种文本的合理性,但我偏偏绕到了事实的可能性。这也是没办法,最近几年,我们的思考方式总是围绕事实,而不是围绕审美。我这阵子在看美剧《杀死伊芙》,那故事挺好的,审美的合理性先于事实的可能性。
Q:这部小说,似乎巧合了新冠病毒肺炎“抗疫”时期与小说中多次提到了SARS抗疫时期的中国,也贴合当下的我们的心境,当时创作时为什么会将SARS肆虐的2003年作为比较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呢?
路内:小说确实是提到了SARS事件,但没具体写。这本书因为多线情节,社会事件会构成一个节拍器,也写到了美国“911”事件,写到1998年夏天的洪灾。这种大事件会让人突然觉醒一下,那个缓慢的不真实自我被事件重塑,也算是现代和后现代的叙事。在小说里,这些灾异都发生在远方,而近处的灾异是有人拿着假身份证骗走了主人公仓库里的货。仓管员会活不下去。我想这种双重的觉醒,写出来会比较有意思吧。
Q:现在中国的新冠肺炎疫情还没彻底终结,但光明已在眼前,您个人这段时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影响到您的写作或文化活动上的事情?心情如何?
路内:武汉最艰难的时候,我反正也写不了什么小说,不出门,就在网上趴着看各种消息。我中年了,心理上比过去脆弱,看见很惨的事情会难过。最近一阵子,灾情控制得不错。我看大方向总还是乐观的,只是一些具体的案例会过不去,每个人都是人,不是别的。我现在已经关注世界局势了,开个玩笑。上个月还是中国的事,现在扩展成全球,变成了金融危机,各行各业的具体困难。对写作者来说,情况会好很多,他反正也不出门嘛。我所有的签售都取消了,这样也挺好,犯不着为了一本书在室内聚众。希望书店早点开张。他们让我去做在线直播,我还挺犹豫的,万一我真的很带货,可能会去卖面膜,那就改行了。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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