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按部就班地列着几十把竹椅,就像在台上也搭了个观众席。前夜,大型历史话剧《北京法源寺》在艺术节的首场演出正式拉开序幕。场灯暗下又亮起,“众生”入坐,他们时而是入局者,时而是观众,时而是评论员,跳进跳出,变化无穷。
原著小说里,康有为、谭嗣同和梁启超三人常在法源寺走动,这座寺庙见证了戊戌变法最激越的10天。话剧导演田沁鑫,则让法源寺成为庙堂江湖,僧俗两界,天下名士的论道之所,舞台上,他们自辩、辩驳、辩论,企图厘清晚清劫难的历史真相。
一直对中国戏剧演剧观有所好奇的田沁鑫,以台词评书化、说念戏曲化,做功武戏化的方法,为观众打造了一部晚清传奇,历史的真相就藏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游戏感之中。田沁鑫剧中的谭嗣同无疑是全场最耀眼的角色之一,贾一平的演绎更使其形神兼备。他似有一种感通力,起笔间能替政治言,也有名士气,对女性富有同情,又有些英雄情结,“站在台上光芒四射”。
“含蓄的中国文化里面有一种深沉爆发力,一种大写的浪漫主义,我一直在发现、寻找它们。”沪上首演前,田沁鑫在后台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谈起使命感,她说:“观众通过观看我讲述的中国故事,如果能产生点觉知,对历史和人性复杂性的觉知,那么《北京法源寺》的探索就不算失败。”
打开中国曲艺多样宝库,经世致用
时长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谭嗣同夜访法华寺”最惊心动魄。
夜幕下,谭嗣同从黑暗中现身,“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清明朗月,飞沙走石却迷了眼睛。破军贪狼出北方。乌云中,獠牙乍现。半空中,怪鸟长鸣”。那边厢,袁世凯脱下一身“军装皮”,“一到夜里,人烟散去,百年前开膛破肚的腥臭气还是扑鼻而来。白天,人浮于事。夜晚,鬼也拜佛”。评书式的念白奇诡,字字惊心,落地有声,对于一个窃国者来说,谭嗣同这样的人总是不速之客。
谭嗣同,气质很武侠,像京剧《连环套》里的黄天霸;而袁世凯则像是一个水白花脸人物,两人出场,节奏感“锵锵锵”自带音效,很有戏曲感。而此时,一桌两椅的主景旁,还端坐着不少“评论员”,其中有谭嗣同的“同事”、光绪帝加封的另外3位“军机处章京上行走”杨锐、刘光弟、林旭,还有法源寺的大和尚、小和尚,他们不时插话、质疑、评论,犹如“戏中戏”的方式,对这段历史的真相提出不同的假设。
“戏,乃虚格,虚格乃装扮。装一只龙,扮一只虎。中国戏剧有游戏感,可变性,可流动。”田沁鑫说,就中国曲艺艺术来说,有太多的资源可以发掘,先秦的优,汉百戏、唐参军戏,到宋经院本,再到600年前的昆曲,200年前的京剧,中国的艺术、戏剧样式和审美主题,受到儒家“中和之美”、道家“超脱之虚”、楚骚“夸饰之奇”和禅宗的“意境之美”影响很深。
戊戌变法时代的中国,受“西学东渐”之风的冲击曾面对何去何从的问题。田沁鑫说:“如今戏剧领域也有‘西风’之劲势猛的现象。我的戏剧某些程度上是实用的,尽可能地把中国文化,包括曲艺部分一些优秀的东西放大,经世致用。戏剧,本身有千秋大梦的气质。任何时代的穿梭,气质的演绎,都能用一种最质朴的手工艺的方式表达,我想说,剧场是人类交流的最好空间之一。”
以科幻感的结构,营造中国故事的丰富性
《北京法源寺》首演后,有不少观众感言,这部戏信息量大得惊人,不能说“烧脑”,但也不能快餐式地消化。
注重结构性,可谓田沁鑫戏剧的特点之一,而信息量正是建立在层层空间的构架中。田沁鑫笑了起来,原来她从小爱看科幻小说,对西方电影结构又感兴趣,尤其喜欢琢磨吕克·贝松,“我的结构很不老实。舞台上空间结构不进行创新的话,就永远是平面的事件,比较固定和传统。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透明的‘翻译器’,用结构化、信息化的方式,让当代观众感受到我最喜欢传递的文化信息。这份工作,就好像把《三国志》变成《三国演义》一样,很有意义”。
“中国故事的精彩就在于复杂的结构。”比如《西游记》,比如《牡丹亭》。在她眼中,《牡丹亭》不仅仅是一部青春偶像剧,它有生死之间的关照,生死穿入很奇特,结构很“疯狂”,有一种不可想象的、非人间颜色的情感在。而《北京法源寺》 原著是一部政论气质浓郁的小说,田沁鑫打破章节式体裁,构建了宫廷、民间和僧侣三层结构。对她的改编,李敖在创作初期就明言:“你可放手去做。”于是,晚清权力中枢、官员和戊戌变法的参与者,有些人在历史上没有照面的机会,但在《北京法源寺》的舞台上,他们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