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论戏而言,香港焦媛实验剧团的《阮玲玉》算不上好看。剧本一般,并无甚要突出的观念。但是,作为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参演剧目,《阮玲玉》早早被宣布是本届艺术节票房最好的几个演出之一,多少是因为女主演焦媛。
散戏后起身走出剧场,只听身后一个大妈说:“演得真赞,跟阿拉这边的女演员勿一样!”这位大妈多少说出了一个事实。北妹出身3岁便随父母南下的焦媛,接受的表演训练完全不是北京人艺的那种“正统”气息,也正是因为这个,她的表演没有太多的舞台腔,呈现出更多生活的自然质感。这种自然与她天生的爆发力与舞台表现能力相互融合,给人以耳目一新的观感。在话剧《阮玲玉》中,焦媛的表演成为了这部剧作的灵魂,她塑造人物的能力,并不只是出于一个“女演员”的共情,而是演出了阮玲玉身上一种“浑圆有缺”的矛盾感,一种含蓄的个性。
说起《阮玲玉》,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年关锦鹏导演张曼玉主演的电影。其实在话剧舞台上,《阮玲玉》也是一部经典之作,这部戏最早上演于1994年的北京,北京人艺出品,由北京人艺第二任院长刘锦云编剧,林兆华和任鸣联合执导,饰演女主角阮玲玉的则是进北京人艺才3年的徐帆,而她凭着这部作品在2年后拿到了梅花奖。而这部戏的香港版,便是此次来沪献演版本的前身。2002年,当时的导演是李铭森———香港非常资深的导演,那时他刚刚跟焦媛合作完 《蝴蝶是自由的》,轰动一时,所以这部人物传记题材的戏剧作品,依然由焦媛担任女主角。这次来沪演出的新版 《阮玲玉》,正是14年前香港版 《阮玲玉》 原班人马的一次合作延续,剧终时焦媛感谢的名单中,有已经去世的黄霑,还有那么多年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男人高志森。
就这一点,焦媛的人生似胜阮玲玉颇多。
焦媛是为舞台而生的,无论是李铭森的 《蝴蝶是自由的》,许鞍华的 《金锁记》,还是不久前来沪的 《南海十三郎》,这个身高才1.6米的瘦小女人,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让人为她着了迷。在香港,焦媛实验剧团是为数不多专注于女性主义题材作品的戏剧团队,大部分作品都会去探讨女性与时代之间的关系。而爱情,显然是女性题材中尤为重要的一环。香港作家李碧华在 《青蛇》中写过,“每个女人,都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其欢心的金漆神像;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俊美少年。”
女人,是情感生物。阮玲玉生命中黄金的十年,与张达民、唐季珊、蔡楚生先后相逢。三个男人,串联起她的感情史。他们既如许仙,也似法海,满足着她不同阶段的爱情需求,但也都很快露出马脚。
尽管 《阮玲玉》 全剧是粤语对白,但并不妨碍观众对这位传奇女性的认识。因为关于阮玲玉的故事早就在电影、戏剧、文字、纪录片中被反复开采。此次演出,舞台上的叙事始终以大师天培 (蔡楚生)与小红帽(阮生前领养的女儿)的对话视角展开,情感线十分抢眼。少年阮玲玉,饱受卑微之苦,对风度翩翩的主家少爷是钟情的。16岁的阮玲玉跟张达民,如无数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不知情为何物,却盲目生死相许;后来的阮玲玉,对唐季珊是珍视的,成熟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刻,就是营救。阮玲玉吃尽了幼稚的苦头,在这个年长的男人面前,明白了阅历即是男人的能力,所以盲目于另一种形式的温存;而一直以来,蔡楚生给她的慰藉,对情感牢笼中的阮玲玉,无疑是一个温暖的所在。然而,短暂的慰藉,注定是她生命中无法释怀的遗憾。蔡楚生的懦弱,终究担负不了一个影后的人生。
舞台上,与阮玲玉现实命运遭际形成互文的,是她在片场和在电影中的黑白影像在舞台上的投影再现。布景板上,阮玲玉炉火纯青地演绎着默片,仿佛她一直失语的人生。
所有传奇,都是异色的花。选择“阮玲玉”这一题材是讨巧的。风华绝代的女演员与最终的非正常死亡,历来容易生成传奇,这也就不难解释“阮玲玉”三个字为何被一“书”再“书”。然而,要讲好阮玲玉的故事却又是难的。她的敏锐和率真是难得的,她的纠结与懦弱亦是可恨的,对爱情的判断,更是缺乏智慧的。她既不会左右逢源,也不甘为囚鸟,她的人生过得如此被动,如此软弱。推她走向绝路的凶手是时代,是男人,更是她自己。然而,在话剧 《阮玲玉》 中,对这一部分的发掘和展现仍处于失语状态,从而使全剧的力度和厚度打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