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戏剧是最了不起的艺术形式,这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生命体验的最直接方式。”王尔德的这句话道出戏剧的本质是人的沟通,本不该存在文化、语言、年龄的门槛。多大的孩子能够进剧场? 多大的孩子能理解戏剧、参与戏剧? 答案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在阿德莱德、阿维尼翁、爱丁堡等重要戏剧节,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为孩子、甚至是不会说话的幼儿们创作,这是艺术教育正在达成的共识:戏剧对人生的塑造,超乎我们的想象。
西风东渐,国内剧场也正在逐渐解除对孩子设置的“年龄”路障。过去两年里致力于引进和推广优质儿童剧的“小不点大视界”,在今年秋天推出“亲子戏剧季”,开幕作品 《云上的孩子》是一部为3-18个月的婴儿“高级定制”的作品,开创国内“婴儿剧场”的先河。而此前一直面向成年成熟观众的“爱丁堡前沿剧展”,今年挑选剧目 时,策展人水晶有意识地选择了几部“全家欢”的戏剧作品,更有一部《小企鹅找妈妈》,面向半岁到3岁的幼儿。水晶依然记得她在阿维尼翁第一次看到 《小企鹅找妈妈》 时内心的触动,她说,能让孩子享受到艺术,这样的创作最有成就感,看到戏剧点亮孩子脸上的笑容,那一刻,陪伴在孩子身边的成年人,何尝不是又经历了一次成长。
婴儿也能去看戏剧么?当然可以!
《云上的孩子》 的导演达利亚,原是一名编舞,大约七、八年前,她突发奇想:能为“没有语言能力的婴儿”创作什么样的节目? 因为这点“异想”,她尝试改变剧场的形态,突破编舞边界,把舞蹈和装置艺术结合,用装置、灯光、色彩、音乐、舞蹈等等,布置出一个宛如鸿蒙初辟的冒险仙境。当蹒跚学步的孩子们进入这个空间,达利亚开始意识到,她所作的尝试,不是简单地把成年观众换成婴儿,而是对人们习以为常的“观看之道”的挑战和改变。
看着不会说话的孩子离开母亲的怀抱,自由地探索未知空间,和陌生的伙伴建立信任关系,在舞者的带动下,他们开始自觉的“社交”,张开胖胖的小胳膊拥抱彼此……达利亚说,当她在不同的国家看到相似的一幕幕,她开始相信,在剧场里最重要的不是艺术家单向的输出,艺术实践中,观众是和创作者同样重要的“主体”———剧场艺术的本质,是表演者和观看者共同完成的沟通游戏。
《云上的孩子》是达利亚和中国艺术家合作完成的,它的原版名为 《宝贝空间》,10多个18个月以下的婴儿被抱进一顶乳白色的大帐篷里,帐篷的一半是用布幔布置的小迷宫,另一半里散放着云团般的纯白抱枕,顶上垂下丝带,似雾气缭绕,一对舞者在这个亲密的空间里和趴着、爬着的孩子们互动。这个节目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固定的舞者,也没有一板一眼的舞蹈编排。每到一地,达利亚会根据环境,调整表演帐篷里的细节和灯光,而舞者和作曲家都是当地的艺术家,移风易俗,根据当地的文化习惯创作音乐,为孩子跳舞。中国版《云上的孩子》有两组舞者,其中一位是怀孕的妈妈,其余都是单身男生。几个男生起初手足无措,他们问达利亚:“我们要跳什么动作?”但是导演告诉他们,这个节目是一道开放式的考题:“每个孩子是不同的,每场演出也是不同的。这里没有套路。忘掉技巧,忘掉优美的曲线和动作,你们首先要敞开内心接受那些陌生的孩子。我希望看到你们的爱、好奇、友善和包容,然后你们用舞者的直觉,把内心充实的感情转化成动作。”
首演时,达利亚守在剧场里,她劝解年轻的妈妈们:不要指点孩子看什么,他们愿意欣赏舞蹈,这是好的;他们愿意到处摸索玩耍,这是好的;他们愿意互相拥抱,这也是好的。不要规训孩子“该怎样看”,请放手,让他们走出和世界相处的第一步——感性、独立、大胆、充满想象力。她迄今为婴儿们创作的每一个项目,都是为了放纵他们的感知,因为在“认识世界”这张考卷上,没有标准答案。作为父母,能和孩子分享发现,分享喜乐,实现共情,才是最好的。
有人用时髦的“浸没式戏剧”来类比达利亚的婴儿剧场,她却反驳:“为什么不说‘浸没式剧场’是成年人的感知训练?”
“小而精”戏剧开启孩子的宇宙洪荒
爱丁堡前沿剧展挑选的这些“全家欢”戏剧,和“小不点大视界亲子戏剧季”选择的7部作品,在审美诉求上是相通的———孩子的参与感被放在第一位,不要求他们循规蹈矩地坐着受教育,他们是和艺术家平起平坐的创作主体,他们是剧场的一部分,也是戏剧的一部分,他们被带进洪荒宇宙,自行探索。
这些孩子们,他们是 《影子梦工厂》幕布后的“表演大师”,用稚嫩的声音告诉父母:“只要想玩,总会有时间。只要有一双手,就能造出整个世界。”他们在纸板屋里和傲娇的《纸美人》躲猫猫,小女孩的心思已是海底针。他们在布满星光的帐篷里,听到海浪,闻到海风,凝视《海的眼睛》。他们在一大片人造沙滩上,和大洋洲原住民的舞蹈家跳起舞,回到《世界的小时候》。他们每一个都是神的孩子,《跳舞吧! 宝贝》,无论芭蕾、爵士还是现代舞,没有任何舞步能约束他们欢蹦乱跳。正像爱丁堡儿童戏剧节的前任艺术总监托尼·瑞奇所总结的,戏剧要做的,是给孩子特殊的安全感,他们在戏剧中无所不能,在剧场里学会接纳自己并且感受到自己被世界所接纳,心灵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强大。
“小不点大视界”的创办人陈忌谮是一个5岁女孩的母亲,她说自己会满世界挑选最好的儿童剧,出发点是本能的母爱:想让孩子在家门口看点好戏。
水晶的想法要复杂些。她在全世界的各种戏剧节上,看到享受着戏剧的孩子们,看着他们成长在被戏剧浸润的环境里,在很小的年纪自然而然地开始剧场实践和戏剧创作,这让她几乎心痛地意识到:在国内,让孩子享受艺术、进而鼓励他们进行创作的环境,是稀缺的。水晶和制作人袁鸿办爱丁堡前沿剧展的初衷,是希望“小而精”的前沿作品,能在演出交流中刺激国内戏剧的创作。这个初衷没有改变,但有一些未雨绸缪的考虑开始清晰:审美能力的培育需要一代人、也可能更长久,中国的小观众值得在最好的年纪看些好戏,他们是潜在的创作者,今天坐在剧场里的孩子,假以时日,也许会成为了不起的剧场实践者。
抛开切实的“远虑”,让半岁的孩子在剧场里“遭遇陌生人”,让2岁的孩子在光影中跳舞、冒险,用世俗功利的尺度衡量,这些剧场经历不能许诺孩子“赢在起跑线”,但与戏剧相伴的成长,也许能让孩子成为情感上更丰富也更健全的人。编剧兰晓龙特地带着6岁的女儿从北京赶到南京,只为看今年爱丁堡前沿剧展的开幕戏 《光》,他说:“年轻时混迹于大小剧场的经历,让我体验了不同的人生,学会调整情绪,也改变了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这一句顶万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