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国学大师”钱穆,他一生著述80余部,逾1700万字,却没有留下一部关于中国文学史的系统专著。日前,学者叶龙将钱穆1955年至1956年间在新亚书院“中国文学史”的课堂笔记整理成书,由此这本《中国文学史》出版,让读者得以分享60年前钱穆的文学见解。书中保留了钱穆授课中的鲜活口语表达,全书31章,贯穿中国古代文学的整体脉络。复旦大学教授骆玉明评价说,这本 《中国文学史》 或许并没有严谨到可被用作教科书的程度,但这种自由无羁,反使这部作品存留了许多见性情而有趣味的神来之笔。
1949年钱穆创办新亚书院并任院长,站在讲台前,钱穆从《诗经》一直讲至明清章回小说。12万字《中国文学史》 正是钱穆学生叶龙所做的课堂笔记。叶龙是苏浙人,学生中只有他能全懂钱先生的无锡口音,他又恰好学过速记,笔记“极为仔细,能做到尽量不遗漏一个字”。钱穆曾查阅学生笔记,还给了叶龙高分。可以说,叶龙的笔记是得到过钱穆充分肯定的。
钱穆对各个时代的名人名作如数家珍,并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和其他《文学史》更注重严谨不同,钱穆评价名家可谓活灵活现。他说:“孔子之伟大,正如一间百货公司,货真而价实。”他点评历代文人,说陶渊明性格如虎,其诗更为可爱。王维是居士,杜甫是读书人,李白则是喜欢讲神仙、武侠的江湖术士。不仅如此,钱穆把“知人论世”作为评价中国文学史的重要标准,认为作者为人的价值比作品更重要。如“李杜”齐名,钱穆认为杜甫为高,因为杜甫的精神人格与时代打成一片,与历史发生了大关系。
《论语》文学价值极高,孔子不板面孔
钱穆的文学观范围较广,《尚书》《春秋》《论语》,他皆看作文学。他认为《论语》“文学价值极高”,谈及“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一章,他说:“孔子这段话充满着诗情画意。前三句均是在描写一‘穷,字,实含有画意;最后两句实含有诗意,这是诗人的胸襟,这叫吐属……如‘浮云,两字,不论何处人均可会意,实有其意境,人人可明白,故孔子说:‘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这段文字可以说是无韵的散文诗。”
《论语》中还有一句,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钱穆点评,此句人人可懂,如同眼前活现此景,还能以此类推,举一反三。后人借用此题材作诗画,推衍出“岁寒三友”等说法。因此,钱穆觉得,孔子并非是严肃板着面孔只讲道义,亦非讲哲学,而是针对人生、生活,有情趣意境。
评价建安文学是“文学觉醒之时代”
文学史各阶段中,钱穆对建安文学极为激赏。他对曹操评价很高,《短歌行》之“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认为是一首平民诗,轻松而又亲切,并认为,“后来的诸葛亮,羽扇纶巾,指挥三军,他作的《出师表》,亦如与朋友话家常,学的是曹操。”钱穆特别推崇曹操的《述志令》,表示:“落花水面皆文章,拈来皆是的文学境界,要到曹操以后才有,故建安文学亲切而有味。”
而曹丕《典论·论文》中的观念,“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甚合钱穆思想,他说,建安时代是文学觉醒之时代,曹丕是中国文学史上讲文学之价值和技巧的第一人,“因文章之好坏,其关键在气”。
称杜甫诗为史诗,反映当时整个时代
唐代诗人中,李白、杜甫齐名,但钱穆更偏爱后者,他形容杜甫“如一片枯叶,任由狂风吹飘。他是在大时代中无足轻重的一粒沙、一片叶,但杜诗变成了史诗,他的作品反映了当时整个的时代。”他说,李白是仙风道骨,老庄风度;杜甫则布帛粟菽,有儒家精神。
历史上,长安两度陷落,并遭受焚毁与劫掠,使杜甫极为痛心,他曾在多首诗中提及:“西京安稳未,不见一人来。”“乱离知又甚,消息苦难真。”“隋氏留宫室,焚烧何太频。”钱穆认为,在兵荒马乱、人民痛苦煎熬的日子里,杜甫忧心如焚,直到长安收复,写成排律《伤春五首》,其实都是关心国家前途、民生疾苦的政治诗。
《水浒传》是粗线条,《红楼梦》是闭门写作
讲至明清章回小说,钱穆对于《水浒传》尤其钟意,他说,《水浒传》是粗线条作风,是活的文学,即是由绘声绘色的演说笔记整理而成。一举一动均可演讲。因此钱穆认为,京剧中不少唱段都采自《水浒传》中的材料。
讲到清代,钱穆觉得“够得上第一流的作品”便是《红楼梦》。他说,相较《水浒传》 的活生生描写,《红楼梦》却是闭门写作的,描写十分细腻,但并不是活的演说笔记,“虽然描写得活灵活现,但不易用演讲加演唱来表达,是规规矩矩的,属于西洋文学派头”。
钱穆认为,王国维起初曾研究心理学,后用西方叔本华的思想来研究《红楼梦》,“这方法是开天辟地的”。按王国维的说法,《红楼梦》含有浓厚哲学意味,“这些荣华富贵如梦的思想人人皆知,即叔本华的悲观思想,王国维将中西文化配合起来讲了,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