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高颜值”明星的现象是非美学的,是粗放型甚至低端性的文化行为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艺术无现代和传统之分。想当年“奶油小生”处境尴尬,一位男演员因为肤白貌美颇受奚落,30年后则是美男当道,无肤白无貌美也就难有高票房高片酬。不知当年的这位男演员对此有何感想?尽管他个人转型成功,已晋大师级别,估计也会感叹岁月之轮绕了一圈又回原地,只是物是人非。
从审美、审丑到审怪,新时期电影美学似乎又回到审美阶段,所谓颜值美学时代。不过,颜值是否可以称为美学仍值怀疑。1980年代初期,从审美到审丑以一部《一个和八个》为界线,演员表演以“不漂亮”为原则,无论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是“黑、脏、粗”。它是有着显著的影像美学以及人文思想追求的。随后,一大批“丑星”开始在银幕上“粉墨登场”,包括饰演以前由俊男美女演员把持的正面人物形象。“王朔电影”流行以后,审怪表演又风起云涌了。
审丑和审怪,之所以能够挤入电影审美轨道,与审美争奇斗艳,甚至风头更盛,自然有它的文化逻辑以及美学诉求,一是对于虚假和矫情的泛滥审美“反弹”;二是文化启蒙时代进入历史与哲学冥思的需求;三是转型时期动荡与焦虑的心理对应。当时,一个深刻的印象是,观看央视青年歌手大奖赛,歌手们在文化测试环节选择考题的数字往往不是偶数,而是非匀称和非吉祥的奇数,和谐美学的天平倾斜了。
近年来,“高颜值”、“颜值爆表”的“美少年”出现了,似乎又重回审美时代了。中国电影从萧条、复苏到繁荣,现在逐臻“黄金时代”,对于演员的外表和外观的要求越来越“美好”了。从某种意义而言,电影的“颜值”几乎是依赖明星的颜值支撑起来的,有“高颜值”的明星主演不一定有好票房,但是,无“高颜值”的明星加盟基本上可以肯定低票房,电影院线首先关心的是影片是由哪几位“美少年”主演的,而对于故事内容以及内涵的关注反而倒在其次。现在,“高颜值”的“卡司”“一人难求”,许多剧组手握大钱也时常请不到颜值明星,他们的档期很紧张,来了就即刻上戏,片酬则很天价。“高颜值”充斥在中国电影的各个角落,有颜值数值,有颜值排行榜,连艺术院校招生也重考生颜值,以便与电影市场无缝对接。
颜值在中国电影界呼风唤雨,首先联想到的是“韩流”的示范作用,这些疑似经过整容的“颜值爆表”的明星,他们的标致脸容、塑形身材以及日常化的细腻表演,确实令人耳目一新,虽然俊男美女若云,似乎是童话中的图景,却又被他们生活化的表演拽回了现实;二是台湾“小清新”电影的催生效应,虽是青春成长“残酷”故事,演员却是青春洋溢,俊美无限,这些演员东渡大陆,带来了“高颜值”以及“嗲”、“昵”风格,出现了所谓“轻电影”风潮。
其实,颜值之风盛吹,还有着更为微妙而复杂的文化语境以及产业动机。目前,电影观众平均年龄约为22岁,花样年华,也爱花样颜值,既是一种自我青春的印证,也是一种情怀放飞的补充。社会资本席卷电影产业,使市场经济的许多规则粗暴地带入电影业,资本的利润天性使它千方百计迎合青年观众,大量炮制青年人喜好的“高颜值”明星以及电影,不惜透支观众的电影类型爱好限度以及理想。
现在,一些电影人以为抖个机灵,玩个概念,卖个情怀,刷几张明星脸,即可赚个盆满钵满。有时它也确实灵验,因为中国电影多有赢家,少有行家,“黑马”横行。但是,“高颜值”明星在电影银幕上到处晃动,一张张娇美却又似乎不太真实的脸容,不管何种职业、身份、性格都是俊男美女一个,既不符合生活真实,长而往之也会产生视觉疲劳。以前,艺术院校表演专业招生,都是按照“生、旦、净、末、丑”配置的,因为生活当中有各种形象和气质的人,演员也需要有各种形象和气质的,故而一个班上总有几位长得其貌不扬但很有特点的学生。这种满电影满“高颜值”明星的现象确实是非美学的,也是一种粗放型甚至低端性的文化行为,它如同一种观看“选美”活动,除了赏心悦目,其他的文化附加值寥寥。
本来“高颜值”电影作为一种类型存在,也是一种文化常态。但是,“高颜值”电影如果构成一种独占性和排他性的“霸王”地位,非它无以成事,将其他类型的电影在市场上挤得无法“喘气”甚至生存,则显然破坏了中国电影业的文化生态平衡,如此“失衡”既会引起电影片种“反拨”,也是无法长久持续的。在审美、审丑和审怪的博弈过程之中,也时有发生审丑和审怪挤兑审美生存空间的事件,但是,它远没有“高颜值”电影对其它类型电影的挤压甚至排斥严重,“高颜值”明星的天价片酬也使电影产业步履颇为艰难。应该说,如此电影生态“失衡”,已然成为目前中国电影之“大患”以及“痼疾”。
众所周知,电影应该有着更多的文化情怀以及责任,它不仅仅是逐利的产业与“选美”的平台,它还应该是民族“心灵养护”的“鸡汤”。所谓颜值美学时代,是一个电影文化发展的阶段性和权宜性产物,它需要转型升级,让颜值回归美学,影片中的角色该有颜值就要颜值,无需颜值就少颜值、高演技。如同冯远征所说的,我的成功是少颜值、高演技类型演员的成功。这种优质的演员越多,中国电影产业以及文化生态就会越有序和健康。
文/ 厉震林(作者系上海戏剧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