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孟春，一场戏剧性的“人机大战”结局是:机器人阿尔法围棋（AlphaGo）以大比分击败顶级围棋手李世石。多少人在热议，倘若“机”比人更聪明，世界将会如何。此刻，人们自然会想到“人工智能之父”马文·明斯基。惜乎这位美国科学家本人却无缘一睹“大战”的实况:此前五十余天，他因脑溢血在波士顿与世长辞，享年88岁。

明斯基既逝，见诸各国媒体的讣闻悼文不绝如缕。关于这位智者的行状，毋庸本文赘述。但笔者念及的一桩轶事，却鲜见有人提及，颇值闲而话之。

故事出自享誉全球的科幻大师和科普巨匠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第二部自传《欢乐依旧》（InJoyStillFelt）。1960年12月18日，阿西莫夫在一次朋友聚会时首次遇见马文·明斯基。书中写道:“他在麻省理工学院研究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并曾热情地读过我的科幻作品。他是个高个子，圆圆的秃脑袋，谈吐怡人，理解力极强。在嗣后的岁月中我常说，我只遇见过两个我甘愿承认比我更聪明的人。其中之一就是马文。”那时，阿西莫夫正届不惑之年，才气横溢，思如泉涌，已经出版了40本书。明斯基比阿西莫夫小7岁，少年时代就是阿西莫夫科幻小说的热心读者。

阿西莫夫自认比他更聪明的另一人，是比明斯基小7岁的卡尔·萨根。在《欢乐依旧》一书中，阿西莫夫谈到自己心爱的女儿罗宾8岁生日的那天，即1963年2月19日，“我遇到了当时在哈佛大学的天文学家卡尔·萨根，并同他共进午餐。我们已经有通信联系，我还收到过他的一些文章。他是一位科幻发烧友。”“我想象中的他是一位长者（天文学家在望远镜跟前的传统形象），然而却发现其实他是一位年方27岁（卞按:实为29岁）的英俊男子，个子高挑，肤色黝黑，简直聪明得令人难以置信。我必须将他归为马文·明斯基那类人，因此我要说，我欣然承认有两个人比我更聪明。此后我们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极具幽默感的阿西莫夫还特地加了一个脚注:“有一次谈话中，卡尔开玩笑地提醒我，我已经承认他比我更聪明。‘是的，，我说，‘更聪明———但是我从未说过你更有天分。，我也许不得不予以修正。”这时，阿西莫夫已经出版了50部作品，故而他又写道:“同我相比，卡尔写的书还很少。不过，其中有两本，即《宇宙联络》和《伊甸园之龙》都颇为畅销;它们并不是最畅销的书，但它们有资格成为最畅销书。”

1992年4月6日，阿西莫夫病故，为世人留下了一个宝库———他的470部书。其中269种非虚构类作品包括科学总论24种、数学7种、天文学68种、地球科学11种、化学和生物化学16种、物理学22种、生物学17种等;201种虚构类作品则含科幻小说38部、主编科幻故事集118种等。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所有的外国作家中，有多达百余种著作被译成汉语在中国出版的，恐怕只有阿西莫夫一家。请注意，这里说的是百余种书，而不只是百余篇文章;而且亦非一书多译，而是百余种不同的书!

那一年的5月14日，著名的英国　《自然》　杂志刊出卡尔·萨根撰写的讣文　《艾萨克·阿西莫夫　（1920-1992）》。2002年，为纪念阿西莫夫逝世十周年，笔者应　《文汇报》之邀全译这篇讣文，并于4月8日见报。萨根在文中动情地说道:“我们永远也无法知晓，究竟有多少第一线的科学家由于读了阿西莫夫的某一本书，某一篇文章，或某一个小故事而触发了灵感———也无法知晓有多少普通的公民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对科学事业寄予同情。人工智能的先驱者之一马文·明斯基最初就是为阿西莫夫的机器人故事所触动而深入其道的……正当科幻小说主要在谈论战争和冒险的时候，阿西莫夫则把主题引向了解决令人困惑的难题，他用故事向人们传授科学和思维。”“阿西莫夫觉得自己度过了成功而幸福的一生。他写道:‘这是美好的一生，我对它很满意。所以，请不要为我担心。”萨根则怀着巨大的悲痛诉说:“我并不为他担心，而是为我们其余的人担心，我们身边再也没有艾萨克·阿西莫夫来激励年青人奋发学习和投身科学了。”

1996年12月20日，62岁的卡尔·萨根病逝。他同阿西莫夫一样，极其擅长用生动、形象简明的语言来向公众传播科学知识。萨根生前曾长期在康奈尔大学任职，该校荣誉校长弗兰克·罗兹在庆祝萨根60岁生日的演讲中曾盛赞:“卡尔讲的题目是宇宙，而他的课堂是世界。”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萨根的13集大型科学电视系列片《宇宙》　红遍五大洲，便是生动的一例。“我们的任务不仅是训练出更多的科学家，而且还要加深公众对科学的理解。”萨根在去世前不久的力作《魔鬼出没的世界》中，愈发深沉地倾诉了自己的这种理念。“萨根是天文学家，他有三只眼睛，一只眼睛探索星空，一只眼睛探索历史，第三只眼睛，也就是他的思维，探索现实社会”，美国《每日新闻》此言确实不虚!

回到明斯基的聪颖，不妨再援一例。英国科学家史蒂芬·沃尔弗勒姆是明斯基的老友，他在悼文中回顾了他俩初次见面的情景。时为1979年，在加州理工学院著名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恩曼那里。沃尔弗勒姆并不知道另一位来访者是何等人物，但见他除了谈物理学，还不断提出一个又一个出乎意料的话题。那天下午，他们几人一同驱车穿过帕萨迪纳市。一路上，此人畅谈着如果人工智能能够驾驶汽车的话，那么它必须要会判断哪些事物。到达目的地时，他又马上谈起了大脑如何工作;接着又说写完下一部书后，他将乐于让人打开他的大脑并插入电极———只要他们确有好的计划能弄明白大脑是如何工作的……这位古怪的客人就是马文·明斯基。

自不待言，阿西莫夫、明斯基和萨根这三个人究竟谁更聪明，其实并不重要。事实上，他们都非常聪明，极富创新思维能力，而且始终奋发向上，自强不息，为人类文明进步奉献了自己的才智和生命。倘若三位老者获悉“人机大战”以如此独特的方式展示了人工智能领域取得的又一新进展，定然会在九泉之下相视莞尔:“机”再聪明，归根结底，还是体现了人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