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老炮儿》到头来呈现给观众的,是一场美妙的和解。(资料照片)
罗萌
电影《老炮儿》里面,男人的长相大致分了两种,一种像冯小刚张涵予刘桦,烟火气重,吃吃喝喝,站起来生猛,蹲下去可怜,辣中带苦;一种是吴亦凡李易峰,头发都不是本色,不吃不喝,清纯里喷着冷气。世界也跟着一分为二,一边是财大气粗、眼里没人的富二代,一边是穷剩下豪情的胡同老哥们。一开场,《老炮儿》里的代际关系,对立得格外尖锐:冯小刚在豪车里勒住一个少年的脖子,逼问他儿子的下落,一个大爷骑着破自行车路过,少年呼救,大爷唾一口说,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是欠抽。
冯小刚演胡同混混六爷,本来理所应当延续一点过去银幕形象里的那种王朔式痞气;不过,这回不同了,混混的身份是父亲,说的认的都是人间正道。江湖换人了,混混老了,可法在理在仁义在,六爷游走其间,艰难又坚定。电影里面,看得见《出租车司机》的影子,更与《闻香识女人》同声气。但分属中国导演“第六代”和“第五代”的管虎和冯小刚联手打响的“老炮”,要做的不只是干掉几个人渣,或者教训几个有问题的青年,他们试图重新宣示的,关乎江湖的规矩、男性的审美乃至“领土”的主权。这里的“领土”所指,小至六爷脚下的那条胡同,大到中国电影的门面。《老炮儿》是一个象征“大时代”的手势,用来对阵时代华袍底下的“小”。
因此,“搞大”非常必要。《老炮儿》在剧情走向方面,也充分完成了这一点:首先,提着鸟笼的六爷成功规劝一个贼把身份证寄回失主;然后,他调解了小贩和城管的冲突。此时,六爷的作为还停留在“马大姐”的范围内。接下来,换了黑帮片阵容。他听说久无音讯的儿子划了富二代的法拉利,被私扣了,他去交涉,被视觉系造型的小炮儿们羞辱;不过,他不卑不亢的态度,也震动了他们。最后,反腐主题出场,在终极一战中,六爷同不满父亲管控的小炮儿首领小飞握了手。影片末尾,身患重病的六爷扛着单刀,在冰面上狂奔,奔向那个他根本无力对抗的对岸,直至重重倒下。与此同时,小飞的眼泪告诉我们,出师未捷的六爷到底还是赢了。
饰演小飞的吴亦凡和饰演儿子晓波的李易峰,从造型到类型,都与电影《小时代》沾亲带故。小时代里的小青年固然是老炮儿的对手,但并不是真正的敌人。六爷们,或者说,管虎和冯小刚最终采取的态度,不是单挑,而是征服和抢救。六爷怜惜笼中物——鸟笼里的鹩哥,花丛中的鸵鸟。单刀赴会的那个清晨,骑着自行车,六爷欢喜地见证了鸵鸟的出逃。小飞与六爷相握的那只手,也是从他自己的笼子里伸出来的。所以,电影到头来呈现给观众的,是一场美妙的和解。细想一下,这和解不仅孕育在情节发展之中,也包含在影片拍摄的初衷里。吴亦凡和李易峰,是《老炮儿》不可缺席的在场;除他们之外,还有TFBoys。这三个少年,在电影里惊鸿一瞥:他们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被打成脑震荡的晓波的病房里,背对着病床,扬着清新的小脸蛋,唱着歌。他们的现身,就像小飞手里的特仑苏、以及六爷决战前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的“平安人寿”保单一样,以一丝温和的冷静,渲染出某种让电影的理想主义精神分叉的现实感。
当然,更温和的,是影片对于小炮儿们的美貌的全盘保护。中老年人负责生猛和动感情,流血流泪流汗。六爷冯小刚老泪纵横了好几回,泪水淌过他满是皱褶的脸庞,额头上带着鲜血未干的伤口,儿子李易峰却只是眼睛里泛一下泪光,吴亦凡的眼泪也始终是含着的。晓波被私扣,挨了打,出场时,脸颊上只有一道不痛不痒的血痕。老炮儿们灰扑扑脏兮兮,小炮儿们从头到尾干净得纤尘不染。尽管电影力求标榜出“爷们”美学,可在“此美”与“彼美”之间的具体斡旋上,却非常留有余地,老炮儿的美虽然震慑,但并不追求传染性。这种姿态,可以篡改徐志摩的诗来概括:你有你的,我有我的,美丽。一方面兵戎相见,一方面礼尚往来,六爷对小飞的美学启发,基本也就是令他主动卸了一次妆而已。
(作者系上海交大人文学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