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茹心
每当提及以色列小提琴家伊扎克·帕尔曼,人们总是不约而同地想起曾风靡全球的《辛德勒名单》主题曲。这位已至古稀之年的大师仍旧活跃于舞台,似乎对音乐从未有过疲惫之感。与常人不同,4岁时因患小儿麻痹症而失去双腿行走能力的帕尔曼只能坐着演出。虽然这一生都要借助于代步车,但对音乐的执念却促使他一路前行。他曾获4次艾美奖、15次格莱美奖,是当今演奏界无可争辩的顶级大师,颇具传奇色彩。11月12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这位左手驾车、右臂夹着小提琴的银发老人缓缓驶向台前,为全场满座屏息的听众带来了他的独奏音乐会。
整场音乐会完整度极高,听众与表演者同样真诚。曲目在安排与设计上颇具“历时性”,从巴洛克时期勒克莱尔的《D大调小提琴奏鸣曲》到浪漫时期勃拉姆斯的《c小调谐谑曲》、弗朗克的《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再到现代派斯特拉文斯基的《意大利组曲》,每首曲子都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风格的渐变完全在帕尔曼的驾驭中。正是应了那句评价:善于以变化无穷的音色表现不同时代作曲家的特点和心理。或许,帕尔曼在选曲上与上月在上海音乐厅演出的列宾相比有些中规中矩,技术上难度也不高,但从现场反应来看,听众们依旧买账。虽有听众将勒克莱尔的《D大调小提琴奏鸣曲》与维瓦尔第的《春》混淆,但巴洛克时期特有的装饰音仍旧使他们感到愉悦。上半场中,最为动人的要数弗朗克的《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了。除了表演者与观众渐入佳境,音乐作品中原有的戏剧性也不容忽视。第三乐章的宣叙调——幻想曲中刻意的风格断裂,第四乐章从充满爱意和乐观的主题到抒情忧伤再到甜美如初,让人由衷获得了一种快感。甚至有听众评价到,听出了《二泉映月》的味道。中场休息时,听众在接受媒体采访,毫不犹豫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敬意与感动。多年的关注,现场的聆听让他们觉得心满意足。之后改编自舞剧《普尔钦奈拉》的《意大利组曲》是众多曲目中难度最大的一首,也是整场音乐会的技术担当:不仅考验技术上弓法的运用、内弦与外弦的转换、力度上的层次感,同样也考验在情感表达上音色与性格的变化。而短小乐章间体裁的转接,稍有不慎,就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身体一直少有摆动的帕尔曼逐渐变得激动起来,导致不少观众在第五乐章谐谑曲后提前鼓了掌。我愈加觉得乐曲结构的包容,情绪的饱满以及琴声的美好,只有现场才能体会。而下半场在斯特拉文斯基近18分钟的《意大利组曲》后,如歌的“甜点”(即小品)以安可的形式在舞台上悠扬,再一次拉近了他与听众的距离。由不同的演绎看到不同的作曲家,再由不同的风格看到不同的文化背景。我们在听那时的他们,也在听曾经聆听的自己。老到的听众都知道,帕尔曼的返场小曲早已成为正式音乐会的一部分。意料之外,谦和的银发老人加演了6首小曲(平时都为5首),听众们就这么坐着,似是觉得在这个冬夜里,琴声中的我们可以坐到天荒地老。除了来自于音乐学院的专业听众,不少听众是因他的电影配乐慕名而来,也有一部分是从小听帕尔曼琴声长大的忠实乐迷。对于他们来说,在大师的诠释中再次重温记忆中的声音,不仅是种享受,更是种怀旧。历经沧桑的大手,纯净饱满的音响,在《辛德勒名单》响起的那一刹那,触动了多少听众的心弦。我不禁感叹情感才是这场音乐会的主题。加速的节奏出神入化,十足的画面感多想让这美妙的韵律就此凝固。在凄婉的乐声中,犹太民族饱受苦难的情感倾泻而出。不得不说,经典是经得起岁月的历练与推敲的。而经过时间的沉淀,今天的我们再去听它,听记忆中的声音,获得的感受依旧是新的。
至此,小提琴界的“半壁江山”完满结束了2015年的上海之行(之前4位为列宾、齐默尔曼、莎拉·张及林昭亮)。同行之间,听众们总是免不了比较。而面对4位风格、路线迥异的演奏家时,大多听众选择了照单全收。时至今日,帕尔曼在大量乐迷心中已经成为了“轮椅上的琴圣”。人们痴迷于他的疾速跳弓,也同样会拿他与神话海菲兹相比较。然而,海菲兹是存在于乐迷心中的神,帕尔曼却是活生生“站”在舞台上的人。对于表演恣意的他来说,技术从来不是全部,他对观众太好却不是刻意讨好。闲时练习与舞台呈现都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音乐对于他来说是生活,而不是寻求吸引眼球的技术亮点。有一天他也会被神话,作为听众,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尽管他的琴声仍旧存在争议,但能引起大量听众共鸣的音乐就是好音乐。以情动人,远比技术更能带来快感。多希望时间在他的身上走得慢一些啊!有的人很年轻,心却不够诚,相较于其演奏生涯来说,他已经老了。有的人不再年轻,勿忘初心却使得他活力依旧,悠悠岁月更添其演奏魅力。我们今天听帕尔曼,早已不是为了技术,架着双拐的励志青年已消逝在岁月中。更多的,我们听的是人生,是感悟,是他发自于内心的真诚。
(作者系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