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仙剑奇侠传》剧照(由片方提供)
房璨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是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学。网络文学必然会给文学带来新的革命,正如同1917年的文学革命,毅然告别文言走向白话,并在中国文学史上树立了一个鲜明的界碑。那“进步的而非保守的”的口号在引起几多论战和批评后,顽强地接受着历史长河的洗礼,推动着文学的进步。在这个时代,网络文学也终于昭告天下:新一代青年已经拥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学改良刍议”,他们正在编写着属于自己的《新青年》和《尝试集》。
与此同时,古老而独特的文学体系又仿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种具有叛逆性格的网络文学。无论是《云中歌》的幽回清雅,还是《大漠谣》的死生契阔,这些网络文学作品无一不受到传统基因的影响。好的故事,是叠合,复制,构建,消解,重建空间的手法,更是传统文化在今天的抵达。
反抗绝望 悲剧基因的烛照
作家李锐曾说过:中国近两百多年来,三个大作家有绝望感,分别是曹雪芹、龚自珍、鲁迅。其中《红楼梦》开启的悲剧模式对网络文学的影响最大。《红楼梦十二支曲》的开篇就是“悲金悼玉的红楼梦”,所以林黛玉注定是死了,薛宝钗注定是独守空房;贾元春虽然入了皇亲国戚,但“芳魂消耗”;气质美如兰的妙玉最终“遭泥陷”,留给世人唯有嗟叹!迎春,那样一个温婉如玉的女子,嫁给了中山狼;王熙凤,生前何等辉煌,死后何等凄凉!纵然她是封建女子敢于面对男权反抗的榜样,但最终的结局让人扼腕叹息。一部《红楼梦》,字字是血,滴滴是泪,凄凉到了极致,并美艳到了极致。
“白子画,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奈何桥头,我可否有见过你”。花千骨的深情告白,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红楼梦》中“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的美丽传说。那石头,明明知道去了人间会是一场痛苦的旅程,但毅然去迎接那白茫茫的大地。那小草,明明知道去人间要泪撒一生,但依然选择报恩,当世间万物以一种宁静的方式面对孤独和死亡时,它所表达出的便是气冲寰宇的悲悯和生命的庄严。这样的设定,让任何剧作都能上升到存在主义的哲学的层面。
《步步惊心》也是这样的故事,若曦的悲哀是因为善良,玉檀的悲哀在于痴情。“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为难者,一点痴念而已”!
清静无为 道家基因的烛照
《老子》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成书于汉朝的《太平经》有“六等”说:“一为神人,二为真人,三为仙人,四为道人,五为圣人,六为贤人。”魏晋南北朝时,道教理论更加细化,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仿照了神仙体系,说“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自此以后,仙人们逐一列入网文体系。
道家讲究回归世界之初,回归本源。一块自女娲时代就存在的石头,自嗟自叹,得遇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几世几劫之后,石头返回本真,将自己曾经体验的红尘之事,写于石头之上。石头经历了本真状态、穿越状态和重回本真状态,实现了“穿越”,而无可考的石头,实现了“架空”。于是晋江文学城有了《倾尽天下红楼情》《林黛玉和北静王》的网文连载。这样一类穿越式的伤感故事,让读者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从《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三生爱恨,到《凤囚凰》中的踯躅而行,从《步步惊心》到《云中歌》,无不造成语不虐人死不休的效果,架空世界和神话传说对人可以产生惊人的暗示效果,尤其神话中的梦境元素,如三生三世,奈何桥畔,可以堆积人的感情碎片并形成线索,如果一个人能把握这些线索,那他可能迈向其人格的完整实现。
实际上,《诛仙》《神雕侠侣》《仙剑奇侠传》《蜀山奇侠传》《古剑奇谭》等仙侠小说中,无不带有道家基因的遗传。最有力量的复仇不是杀戮而是慈悲。“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是《仙剑奇侠传》中对《道德经》的引用,而仙剑系列最终揭示的主题是不争。
所以,爱白子画的仙风道骨,不如说爱那由来已久的道家风骨。白子画以及长留弟子着翩翩白衣,峨冠束发,那是典型的道家装扮。他之所以孤冷出尘是因为掩盖不住内心的狼狈。这一类“出尘”可以追溯到先秦游仙文。此文体兴起于春秋战国,魏晋神仙志怪,唐代传奇,通过讲述追求修仙的故事,传颂侠客文化和“道”精神,并与武侠文化良好融合,以期激发典籍中关于人类进化和更高等生命体的猜测。
先秦宝典 上古神话的烛照
其实,从《仙剑》系列到《轩辕剑》,再到《古剑奇谭》和《花千骨》,仙侠题材电视剧中的很多元素,都有迹可循,它们出自一部我国古代奇书——《山海经》。《山海经》是记载我国古代神话最多的一部著作,可以说是《山海经》撑起了仙侠、玄幻题材影视作品。
《山海经》对后世文学影响之大,古今学者有着不同的认识,司马迁直言其内容“余不敢言也”,鲁迅认为是“巫觋、方士之书”。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不少脍炙人口的远古神话传说和寓言故事都在其中,但最让司马迁不敢言说的,是那些异兽。
《仙剑》中赵灵儿在深海漩涡下与水魔兽和拜月教主合体后的怪物同归于尽。那水魔兽九首人面,其原型来源于《山海经·大荒北经》中的“九凤”,据记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句曰九凤”。此怪物在仙侠类文学作品中出现数不胜数,一般作为镇海之神兽。但遗憾的是,影视剧中一般把此类神兽,简化为龙的形象出现。赵灵儿搏斗的水魔兽,仅仅是一条水中大龙。
但可喜可贺的是,《花千骨》中白子画的坐骑哼唧兽,已经接近《山海经》的原型,可以说,一部分追剧的花千骨迷,是为了哼唧兽。此神兽名“j”,《山海经南山经》记载:“长右之山,无草木,多水,有兽焉,其状如愚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哼唧兽虽然凶猛异常,但能通人情,是个忠诚的守卫战士。如果可以追溯到西方的影视剧,此神兽实际上在《哈利波特》中也有所出现,他是海格的坐骑。
据《仙剑3》文本记载,妖魔罗如烈为追求超越凡人的力量,在邪剑仙的协助下修炼妖类法术,并强行同妖魔相融合而成半妖之人。其拥有人类所不能抗拒的法术。无论是游戏还是影视剧中,此妖怪一出场便让人联想到刑天,《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后来东晋陶渊明有诗:“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以此咏物,借喻抱负。说到抱负,事实上,仙侠小说中所言传的志向,是无处不在的。赵灵儿作为女娲后裔,虽然形若西施,但心地坚强,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花千骨柔弱自不必说,背负生死劫却骨硬如男儿,与神兽殊死搏斗,并以真善美感化他们。此种大爱,追溯源头,传承了先秦时期诸子百家的各家思想,并且完美融合。
“一块石头,立于忘川之畔,名曰三生;一口井,指明来世。一个熟悉身影,欣然跃下;一张容颜,下辈子,为君倾城!”
这块石头,由来已久,可以说,没有任何一部仙侠著作,不曾提到石头、忘川、奈何桥,这些元素,自由无穷无尽的魅力,叩响每一个读者的心弦,《仙剑》系列中的“蜀山”出自《山海经》“蜀山氏”名号;《轩辕剑》中的“上古十大神器”也是源自于《山海经》;《古剑奇谈》中的蓬莱来源于《山海经·海内北经》中:蓬莱山在海中,亦称蓬莱山、蓬壶、蓬丘,是汉族先秦神话传说中东海外的仙岛;仙侠小说中屡次出现的六界之说,源于佛教中的“地界、水界、火界、风界、空界、识界”,只是仙侠小说变为“神界、魔界、妖界、仙界和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