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纾文
在伊朗中部广袤的土地上,有这样一群建筑,许多人心向往之却往往擦肩而过。它们或寄身于绿洲看人间繁华,或孤立在荒漠叹时过境迁。笔者旅居伊朗多年,一朝重回故里,内心深处最美的印象,竟是老城中比邻的院落风塔,和古道边寂寥的碉堡驿站。重启记忆的旅途,旅游业带来的浮华背后,那些伫立了千年的建筑又蕴藏着怎样的历史,埋葬了多少个故事?
从德黑兰驱车出发,向东南深入伊朗腹地,地势渐缓,天空渐蓝。石砾沙棘间蜿蜒的公路,把我们带到丘陵深处的一个古老村落——奥比雅耐。在满目禇红色的砖土群中,狭窄的巷子和错落的房屋依地势而建,下层居民的房顶同时充当上层居民的庭院,成为人类适应自然的一个有趣写照。拾阶而上,披着鲜艳花卉图案头巾、穿着带褶灯笼裙的妇女倚靠着陈旧的木门席地而坐,偶有须发花白的老人骑毛驴沿山坡而下,用1800年前安息帝国使用的语言互致问候。据称这里的村民无论受过多高的教育,一旦回到村子都会穿上传统的服饰。然而,对历史坚守如斯,亦不能在旅游业的浪潮中独善其身。村子最高处,一座半现代化的酒店已经建成。正当笔者怀揣相机举棋不定时,一位老妇人用口音浓重的波斯语淡定地报出了自己的“出镜费”——一个土曼。
离开奥比雅耐继续南下,在到达那因时折向东方,便进入人迹罕至的荒漠腹地。生活在绿洲的居民世代流传着关于“Gen”的传说,它们千年不死,幻化成人形,游荡在老城、古堡和沙漠公路附近,让我们联想起汉语中的“精”。然而分处丝绸之路两端,是先有“Gen”还是先有“精”,已无从查考。
在13世纪前后的数百年间,深居在这荒漠腹地的亚兹德是中东地区重要的贸易集散地,曾以“繁华、热闹”的景象出现在马可波罗的游记当中。16世纪萨法维王朝统治之后,它和伊朗其他许多城市一样经历了由盛转衰的历史变迁。
从地图看,有着七千年居住史的老城区域就像一只凤凰,栖息在城市的中心。对初来乍到的游客而言,灰暗的土房、突兀的风塔,是城市留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当温柔的晨曦被沙漠独有的烈日取代,地面开始烧灼,亚兹德人凝聚在建筑中的智慧才崭露头角。
透过一处坍塌的房屋,老城建筑的结构得以窥见。混杂着草屑的泥土被剥离之后,里层的砖块整齐地罗列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居民告诉笔者,得益于炎热干燥的气候条件,以往所有的砖块都不是产自砖窑,而是塑形后置于烈日之下直接暴晒而成。而当地人利用自然的智慧远不止于此——风塔,才是这一地区的建筑标志。与烟囱喷云吐雾的作用不同,风塔的功效则是气吞八方。无论风向如何,多棱柱形的风塔都能将新鲜空气传送到通道下方的水池,冷却之后扩散到房屋的各个角落。
貌不惊人的土房内部,常常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精美装饰,无声地讲述主人们昔日的奢华时光:梁柱上,图案繁复的罗马雕饰层层叠叠;木枢间,阳光透过五彩玻璃照亮厅堂;回廊内,细碎镜面装贴的穹顶富丽得让人晕眩;庭院中,一池清水滋润着环抱的玫瑰花园。当昏礼的唱经声响起,喧嚣在落日的余辉中消散,古城恢复宁静,仿佛从来没有被惊扰过。
再次踏上旅途,亚兹德城市的灯火逐渐远去,荒漠中的几棵绿树和一旁透着微光的圆形建筑“赞乌汀”在昏暗的夜色中并不醒目。四百年前的萨法维王朝鼎盛时期,统治者阿巴斯一世为恢复商队在旅途中的安全感,下令在全国修建999处驿站,“赞乌汀”便是其中之一。时至今日,它们中的997处已成为废墟,仅存的两处遗迹分别位于伊斯法罕和亚兹德附近,前者破损严重,后者历经三年整修,以荒漠旅社的形象留存于世。沿着庭院旁的狭窄楼梯步上楼顶,登高临远,“赞乌汀”被繁星密布的穹庐笼罩,星火闪烁间,仿佛可见四百年前的驼队,蜿蜒深入阿巴斯大帝未尽的强国之梦。
宁静,是伊朗古村和老城留给人们最深的记忆。这里没有高楼,夜幕降临之后,街道也随着周围的群山荒漠趋于沉寂。五年前,当笔者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外国人的行迹依旧罕见。而五年后的今天,旅游业带来的巨大商机正冲击着这片土地数千年来的平静。一路走来,与爆满的景点酒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荒漠中迎风孤立的古老建筑,无人守护,更无从查考。但愿对历史的重视可以不再与利益交织,但愿旅游业带给伊朗的不只是经济的促进,还有对文化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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