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子(蛤蟆叶)
读了前一阵笔会上韩开春先生的《磕头草、大车耳或车前草》和《由癞鼓棵子到荔枝草》,发现这真的是一种别名很多的植物——在我们海边村,问车前子有哇?大家会表示不识、不懂。问蛤蟆叶还有哇,大家都会心一笑,意思是有的,而且会伸出右手,左右滑动几下,补充道,不就是蛤蟆叶么,到处都有。蛤蟆叶、车前子,其实就是一种草——蛤蟆草。
海边村人,住在海边,吃用靠海,日子长了,连走路都走成了海的姿势。说话的腔调也与海浪一样,粗声粗气,直来直去,随便什么都不喜叫学名,也不晓得什么叫学名,就按照习惯叫。比如端午,就叫五月当五;中秋,就叫八月半;重阳,就叫九月初九。都是数字挂嘴上,用数字来记住日子,再记住节日的,一代一代传下来,到现在还是不走样。
虽然听惯了,但蛤蟆叶的叫法,我一直有点不开心:一是明明是草,可以直接叫“草”的,为什么要说“叶”,转个弯很吃力。二是蛤蟆与草的关系——我看看颜色不像,看看形状也不像,这就奇了怪了。这是往难看的地方说的,不符合海边村的老规矩——平时大家总是将自己喜欢的物事往赞美的方向说的,比如几两重的小青蛙,我们叫成了几斤重的“田鸡”——田里的鸡,不是棚里的鸡。把小的说成大的,也能说出一点特征,两样东西都会蹦跳,都会叫唤的,一个白天叫,一个晚上叫,还都可以吃,都是美味。
蛤蟆叶现在十分紧俏,与荠菜一样金贵。金贵到什么程度,金贵到你拿了花袋,拿了铲刀,睁大眼睛,宅前宅后,东边河浜头,西边河滩头,顺方向转一遍,逆方向兜一圈,居然很难看见蛤蟆叶。它被人挑到连个影踪头都寻不到了,大的、老的、小的、嫩的……只要是生出来的,就都被人挑去了,还是连根拔去的。蛤蟆叶一年里长两次,两次都要从泥土里钻出来,再长成一棵苗、一棵草。它现在受到前所未有的追捧,却使自己无法终老。
我婶母种过蛤蟆叶,还种了很长时间。种来干啥?说是泡茶喝,还可以治病。婶母为了强调种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再次说,还可以晒干后,捂在肉里吃,那个味道,那个糯劲,连马兰头也烧不出的!弟弟(指我)假使不相信,婶母给你拿一点回去烧了吃吃看。——哪有不信!早年母亲给过我,婶母说的都是事实。
有一天中饭后,我去金汇港散步,在河边很偏僻的地方看见了一群蛤蟆叶。它们沿着河的滩势,由低向高一排排铺开,长成了一块地,绿得气势十足。这是人迹罕至才有的好处。这不是宅基前后的蛤蟆叶。这里的蛤蟆叶,叶面上布满了小洞,像是针刺过的一样,密密麻麻,那是虫子咬过的齿痕,有点像当年村里小伙子的瘌痢头——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蛤蟆叶还真的有点像癞蛤蟆皮,或者说蛤蟆皮像蛤蟆叶。也许,这就是车前子叫蛤蟆叶的道理?
我一直想问母亲,在我挑蛤蟆草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与蛤蟆叶长得差不多样子的一种草。这种草比起蛤蟆叶,叶片要多几片,颜色淡青,叶面上有点绒毛,像一层淡淡的薄霜。一张叶面上有无数的分割但不断裂的小小块状,长方形的居多,也有正方形与三角形的,块状是连接后整体凸起的,一张叶面全部是隆起的,起皱的。这草和癞蛤蟆的皮极为相似,而且是原色,不需要虫子来咬的。这个草的气味比较重,不是香味,是浅浅的腥味,难闻、刺鼻。这是什么草?母亲说叫不出名字。读师大生物系的外甥女看见了,大声说:舅舅,这才是真正的癞蛤蟆草(下图),而且确实也好吃、好喝的。
最令人惊喜的是:我看到了癞蛤蟆草的花(上图)。癞蛤蟆草的花很少,是两朵,最多的看见是六朵。花开了,花是纯白的,花朵向上,开到最后,支撑花朵的干就弯了回来,成为一个环形的圆,是算不上完整的,但也让人想到花的辛苦与巧妙。
车前子(蛤蟆叶)的花
蛤蟆叶也是开花的,而且花朵有几十朵,竖在菜心上面,相当香艳。只是近几年,我们一直看不到,看到的只是蛤蟆叶的根心里长出的几根枝干——这枝干的梢头将来要开花的,但等不到枝干长高、长粗,蛤蟆叶就被我们挑掉了,不是在脚笾里,就是在饭碗里,还谈什么花啊。
作者:高明昌
编辑:谢 娟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