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著长篇小说《繁花》(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版)中使用的上海方言,很多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如结绒线、打相打等;也有不少可能是读者不熟悉的,如我要讲的这个方言词,在《繁花》中只出现了一次,读者也许印象不深,甚至没有留下印象,也可能因对词义不熟悉而忽略了它。这个方言词就是“纸筋灰”,出现在“第拾壹章·壹”中,原文是:
此种房型,上海人称“两万户”,大名鼎鼎,五十年代苏联专家设计,沪东沪西建造约两万间,两层砖木结构……楼上杉木地板,楼下水门汀地坪,内墙泥草打底,罩薄薄一层纸筋灰。(第137页)
过去建造房子,墙壁和壁脚外面粉刷,先要“刮糙”,用砂浆一类的东西,将墙面大致刮平,而后再用石灰粉刷,也就是《繁花》中说的罩“一层纸筋灰”。纸筋灰是用石灰搅成,先要将块状生石灰放入水中,让其化开,再加入“纸筋”拌和后成“纸筋灰”,也叫“纸筋石灰”。纸筋可直接买捆扎好的粗纤维,农村人将乱稻柴用机器打烂后作纸筋,效果更佳。石灰加了纸筋,粉刷后可增加附着力且防开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凡造房全用纸筋灰,我的方言资料库中收集有不少书证,限于篇幅,本文仅提供一例1940年代的:“倘然庙堂造不起,做做小工不要紧,挑石灰来打纸筋,庙前庙后拔草根。”(《传统剧目汇编·庵堂相会》锡剧第一集)
现在造房“刮糙”后,粉刷用的不是石灰,而是腻子粉了,纸筋灰从公众视野消失,“纸筋灰”这个词语开始变得非常陌生了,这里有条我最新看到的书证,作者应该是个年轻人:
梁上面是二楼的地板,泥墁条用纸筋水泥墁上,外面再搪一层石灰,就是一楼的天花板了。(《思南文学选刊》2019年第4期第54页)
此段文字表述有误,这里只说“纸筋”一词。水泥如用来浇地坪,要按比例加入黄沙和石子;如用来粉刷,只要加黄沙。从例句看,不是浇地坪和粉刷,而是做“泥墁条”,水泥里不需要加纸筋。从道理上讲,纸筋较“脏”,搀入其中会影响水泥凝结牢固度的,须知,连浇地坪时添加的石子都要清洗过的。
两个例句中的“纸筋”对比很有意思,从中可约略看出方言的一种处境。各地方言有个基本特点,即诞生于农耕社会、依附于农耕社会,大量的词语都同农业生产、农村生活相关,“纸筋(灰)”是农耕特色鲜明的方言词。
随着近几十年社会面貌、生活条件的变化,以及城市化进程加快,方言依附条件不断递减、消失,加上普通话的全面普及,人们对方言的感觉和感情,以及理解程度也在递减,如不知道读音了,常用词成难词等,因此,方言被错用就屡见不鲜了。
作者:褚半农
编辑:谢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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