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我几乎天天要去,去得多了,渐渐发现在那儿唱歌的,总是那么一些人,差不多都有固定地点。
唱粤剧的有两组,一组在廊亭那儿,一组在田螺姑娘雕像那儿。他们都有乐手,管弦丝竹,跟京剧差不多。唱的,一般是两个,一男,一女。一般都是老人,偶尔也有中年。那水平,接近专业的样子。配合,显然是训练有素。那歌者两个,有时男的缺一个,就由一个嗓子粗的女的代替。他们最缺的,是听众!那么认真的表演,行头齐全,一个听的也没有。来公园散步的,从他们跟前路边,有的连头也不偏一下,真真叫做视若无睹。唉,那天很热,一位琴师连汗也顾不得擦,老伴在他身后摇扇子呢!我是外地人,带着好奇走过去,他们都为之精神一振。于是我又多了一分怜悯之情,虽然听不懂粤语,仍然驻足观看。有一次,我看看他们放在架子上的剧本,是《斩韩信》。这个“韩信”四十出头,“吕后”跟他年纪相仿。我站在“韩信”身边,见他唱得格外认真,对他竖起拇指以示嘉许,他就指一下谱子,告诉我唱到哪儿了。压谱子的小磁石掉在地上,我就帮他捡起来。“吕后”见我这个态度,唱得格外卖力,不仅咬牙切齿,还做出斩人的手势。唱完了,二位对老乐师们道谢,显然是极高兴。而我,也为自己能让他们高兴而高兴。
唱赞美诗的,总是在湖心小岛上有石桌石椅的地方,七八个人,一架电子琴。他们见到路人就面带微笑,预备了最殷勤的话语等你问询。每次看到他们我就想,为什么和尚道士不出来唱呢?
唱流行歌曲的,到处可见。
一组有四五个人,坐在一棵大榕树下,照着打印的谱子唱。音箱跟收音机差不多大,话筒比指头还小,别在衣领上。
一对老头老太总在售货亭旁边唱,拳头大的话筒蒙着红布,还有一尺见方的屏幕。老头又高又瘦,老太又矮又胖。老太唱得不算难听。老头根本找不着调,嗓门却特别大,而且特别自信,常叫路人忍俊不禁。听他唱歌,不能听歌,要听气。听到他中气足,说明他身体好,为他高兴,这就行了。
一个老头,是独行侠,经常站在湖边小路上,拿着话筒在那儿唱,身边放着箱包一样大的音箱。我走近的时候,他歪头斜肩做多情状,唱的自然也是情歌。那一种自得其乐,自作多情,偏偏一把年纪,真有意思。想当初青春年少,他那一种忧郁而又浪荡的气质也许叫人着迷吧。
另一个老头,也是独行侠,总在桥头唱。别的歌者都有话筒音箱,就他不要。别的歌者都是对着路人唱,一旦有人停步聆听,他们往往眉飞色舞,甚至手舞足蹈起来。桥头这位呢?有时白天,有时晚上,背对道路,面朝那一片清波,伸出双手,慷慨激昂!唱的歌我从未听过,像是歌唱家用民族唱法美声唱法唱的那种,但那水平实在一般。东湖的歌者,都是没有听众的,别人是盼不来,而他是不需要,这一点真是与众不同。
东湖的歌者,最热闹的一群在内湖外湖界桥附近,少则二三十人,多则四五十人,聚在一起唱最大众化的歌。“一条大河波浪宽……”“学习雷锋好榜样……”“亭亭白桦……”“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他们有三个组织者,一个弹着水平不高但是熟练的电子琴,一个指着挂在树上的大字谱子,一个打着拍子表情极为夸张。虽然没有听众,但他们人多势众,倒也并不落寞。
东湖的歌声,真正拥有听众的,只闻其歌,不见其人。他们的声音是公园广播里播放出来的,他们才是真正的歌者。他们的歌是公园广播轻轻放送的,音量不大,到近处方能听见,不像市民的歌穿林过湖,上冲云霄。有时我听着他们的歌着了迷,在喇叭边上一站就是老半天。
作者:小河丁丁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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