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小兮从美国回来了。她在花山谜窟的一大堆石头里翻来覆去,小半天过去了,兴趣和脚力不减,接下来逛屯溪老街。面对密匝匝的流光溢彩的店铺,小兮新鲜劲儿十足,久违了!家乡变化大了。
她不停地转头看这买那。买了马记烧饼,还买了墨子酥、梅花饼等。她喜欢家乡特产,一大堆山货在手里晃悠晃悠的。一岁多点的侄孙子,看到大巴车就用胖嘟嘟的小手指着,嘴里不停地咿呀啊呀。我奇怪,美国什么没有?原来他们在新泽西州,几乎看不到大巴。一个亮闪闪的活动的大家伙,小家伙见了兴奋。侄女婿智丰是个在美国出生的台湾小伙子,头回来老街,不断地东瞧西望,一脸喜滋滋的。他会点简单的中文。那天进门,我泡了茶。过了一会,他跑来找我:水!水!我一头雾水。小兮笑了:他不喝茶,要白开水!老街上的旧时光,在块块砚台和石板里,也在深色的木门窗里严丝合缝着。智丰瞪大了眼睛。三马路过去了,二马路过去了,老桥就在面前。小兮在解说。智丰摸着石栏,似乎在辨识:很远的明清社会,如何从这里来去。
穿过马路,刚好对面有家饭店。这里真是个好节点,过晌了有点饿了,它出现了。桌椅看起来旧旧的,其实骨子里挺新派的,就像舞台上穿长袍马褂的青年。柜子在一个架子上立住,里面的瓶子器物有了明明暗暗的意味。廊道里一排线装书。墙上一幅画,墨峰壁立深壑纵横,是黄山,啊,云气和雾团重了。可是,横江就在窗下,江水在不慌不忙的清澈里。一下子就把我们从云里雾里,解脱开来。
一只黄灿灿的大砂钵上来了。盖上披着宽宽的红带子,写着:幸福吉祥好运永远。里面到底是些啥?服务员不回答,却问谁来剪彩?毫无疑问,智丰最合适。虽然沟通不畅,他还是个明白人。小兮用英语不知对他嘟哝了啥?智丰揭开大盖子。哇,一大钵汤,被大家围住。香气袭人!汤里的小山头在鼓突,一只硕大的鱼头,被块块豆腐簇拥。服务员强调,太白鱼头是这里的招牌菜。我站起来,给智丰舀汤,汤是乳白色的。滚热的潮头在嘴里闹开了。好鲜!好鲜!大家欢呼起来。一大把翠绿的芫荽撒上去,色香味全了。这里功夫不浅啊,所谓静水深流,其实已经走过千峰万壑,松风鹤影龙吟虎啸都成底色了。酝酿多时的大砂钵,简直就是深思熟虑的见解,一经敞开,真够新鲜、独特。瞧,文火仍然不依不饶不离底线,终于到了所有的底子都掏出来的痛快!我看到智丰低头在汤里忙乎,勺子小小地发出响声。小兮做了个鬼脸,说他喜欢大陆的饮食。呃,这就对了!徽州的一条鱼,能够掀动江河湖海!所谓舌尖上的徽州,聚积了多少人间烟火华夏智慧,才能大河汤汤。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的徽菜精深博大深入浅出。其实,钵子里简单,除了鱼头就是豆腐,可是那里的味道和境界,却让我们忙得不亦乐乎。有人斜倾着钵子,有人管住大勺子,有人按住鱼骨。总之,不让一口汤闲置下来。就连圆桶里胖嘟嘟的小手,也在不停地指着大砂钵。
黄灿灿的嫩笋咸肉,一叠叠的,早早奉献了春天的色彩和姿态。猪脚烧板栗、河虾、菌菇炒肉片、老徽宅挞粿、小青菜、萝卜干、腌角豆,哈密瓜、黄瓜、西瓜、葡萄,都是一场盛宴里的丰收锣鼓,在各自的定位里,一起往着喜庆里热烈着。
要在以前,我们还不是菜市场里转转,拎一大堆鸡鸭鱼肉,回家忙乎。现在,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找个酒店,一次消费千儿八百,也是能接受的。小兮记得这里曾叫某宾馆,现在重新装修了,格局时尚又保留了徽州特色,一进门大南瓜在摆场子叠罗汉,袅袅的雾气,从玻璃里出来。是尊重了曾有的地热和泉水么?做到这点要力量,也就是说这个酒店与屯溪随着时代一起发展变化了,生活真的好起来了。
小兮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后在伊利诺伊大学读研。现在从事于财会审计工作,拖着个小毛头,够忙的。智丰是搞程序设计的工程师,属于硅谷,他在家里上班,看起来自由,可是进了工作间不到点不会轻易出来。美国的快节奏,没漏下这个房间。他们很疲惫,回来了,每天父母总是让他们睡个够。这不,头晚讲好了去花山谜窟,可早上快九点了,他们还没起来。大家闷头走来走去的,犹豫着要不要去喊喊。我说让他们睡吧,孩子们在外打拼不容易。回家了,放松放松是对的。
我自信我的主张和选择。
出了这里,延安路上车水马龙,三江口里清流叠翠。天空里多了云块,桥墩爬满苔藓,那是回忆里的青葱岁月。
作者:阮文生
编辑:谢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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